96 桃花意，逐山春

    京城上阳的西郊，是一片连绵不绝、但起势不高的山脉，每一座山峦都风景秀美、各有妙处，当然，亦各有名字，比如四明山、定屏山、问鹿山、娘娘山……

    有的是当地百姓口口相传、约定俗称的，有的是多年前因了什么情由、官府重新审定的，或俗或雅、不一而足，却相映成趣。

    “京西琴老”卞知白的家，便安在四明山上。

    说是“琴老”，其实人并不老，今年不过四十岁年纪，只因他性子高傲，有些孤老儿脾气，那些上门求琴的人对他又爱又恨，便私下里半是打趣、半是解恨地叫一声“琴老”，传扬开去，叫的人便越来越多。

    卞知白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原是白面隽秀的书生模样，为了跟“琴老”之名相符，干脆留起胡子“扮老”，见者无不拊掌捧腹、拍案叫绝。

    卞知白少年成名，一手家传的斫琴手艺独步天下，他不耐烦跟那些蜂拥而至的达官贵人应酬，又不必为稻粱之事发愁，干脆带着家人，把家搬到京西最高的四明山上，从此，“京西琴老”的名头儿越发叫得响了。

    这一日，卞知白家的客厅——希声堂里，弘琛正蹙眉看向尤鸳，她一脸局促地坐在椅上，垂首向隅，颊上一抹娇红流晕，菀菀若脂。

    弘琛却没有被眼前的秀色所迷，他语气甚厉地问：“这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前几日，我跟卞家嫂嫂去云遮寺上香，偶然听几个香客说起。我……我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还是喜公公说，王爷近日为竹席的事烦恼不已，我这才……”

    尤鸳磕磕绊绊地解释着，慌乱间，几乎泫然泪下：“我没有乱打听王爷的事，真的没有……”

    弘琛凌厉地看向小怀喜，他吓得一缩脖子，可看着尤鸳可怜楚楚的样子，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偌大的希声堂里，响起嘤嘤的抽泣声，弘琛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太严厉了，只好闷声道：“你别哭了……我没怪你，只是觉得未免太巧了些。”

    他一向不曾安慰人，何况是年轻女子，虽自觉已缓和了语气，却仍是硬邦邦的，吓得尤鸳忙拿帕子捂在唇上，似是要把柔细的抽泣声都拼命压下去。

    弘琛不免更加烦躁，干脆不去理会她，在心里细细思量起来。

    十日前，翮贵妃开口讨要金星竹席，母妃骑虎难下，只得应了，还安慰他不要吝惜身外之物，他却有些舍不得。

    母妃性情素简，他从小耳濡目染，也不甚看重奢华享受。

    再者，他是皇子，自来也不觉缺过什么，尤其有了封地，又入职兵部，父皇的赏赐、封邑的供奉、各方的人情……数年来小有积蓄，一两件奇珍宝玩，他也不放在心上。

    但金星竹席，是他出生那日，父皇亲口赐给他的，翮贵妃怎能轻飘飘张口就要？

    去往扬州的人马还有十数日方回，弘琛却觉得一日比一日烦躁不安，像是有只小手在不停地骚扰他。

    不想今日一早，小怀喜悄悄告诉他，说尤鸳打听到另一领金星竹席的下落，不如悄悄偷龙转凤，横竖那席上的花纹一模一样，纵然日后闹出来，也不能断定哪个是皇上所赐。

    事情来得太巧，弘琛只怕落了旁人的圈套，自然还要多加查实，而尤鸳……

    此时理智回归，他不便再像方才那般直视和呵斥她，但心中的不满却渐渐滋长。

    两年前，初到西北，弘琛在军营里无聊，到街上闲览西北风物，无意中从几个泼皮手里救了尤鸳。

    尤鸳动了情，而弘琛在最初的惊艳后，却很快后悔了：那日又不是不曾带人，何必一时技痒，竟亲自动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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