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三月底,沈世魁先前便已经得到了信使回报,知道联军在辽东的战事进展状况,不过直到此时沈志祥回来,他才能有机会详细问起皮岛军在战场上的表现。
沈志祥也不会隐瞒叔父,便一五一十拣重要的说了,对于自己指挥失当和部队作战不力之处,也全都讲述出来。他并不担心沈世魁会因此而斥责自己,因为沈世魁膝下无子,老早就将他当作了沈家的血脉传人,东江镇的这些产业也都是迟早要交到他手上。这一战表现好与不好,都不会影响到他在东江镇的地位。
沈世魁听了之后果然没有发火,而是静下心来与沈志祥一起分析过程中的失误之处,以及海汉军作战方式值得借鉴的地方。沈志祥虽然是由商人转职从军,但在军中所读过兵书的确不少,加之执掌东江镇之后领军与后金军缠斗多年,作战经验倒也十分丰富,从沈志祥的讲述中便已听出了不少可加以改进的细节。
叔侄二人见面之后就先花了半天时间来复盘金州战役的细节,详细讨论了皮岛军在战斗中的得失。沈志祥几次想将话题转到移民的事情上,却都被沈世魁给带回了原先的话题。
直到吃饭的时候,沈世魁才主动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先过问皮岛军此次的战场表现?”
沈志祥心头也有些猜测,便试探着应道:“想必叔父是认为海汉今后对待我东江镇的态度,是与皮岛军在战场上的表现息息相关?”
沈世魁点点头道:“对,但也不全对。你可曾想过,如果皮岛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十分惊艳,海汉人会有什么样的看法?”
沈志祥道:“那自然是对我东江镇更为重视,以后或许会有更多辽东战事也让皮岛军参与其中。说不定他们一直不肯松口的火炮,也能有望再多配发一些给我们。”
沈世魁笑了笑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如果皮岛军真能达到那样的水平,只怕没等来海汉的赞赏,先换来他们的忌惮了。”
沈志祥闻言眉头一挑,似乎想到了沈世魁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
“虽然东江镇在名义上与海汉结成了同盟,但海汉人要的是一支能被他们完全掌控住的军队,如果皮岛军让海汉人感觉到了威胁,那他们大概就会中断军援,收编皮岛军,而不是让皮岛军的编制单独存在于辽东。”沈世魁不急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之前听说过一个从海汉那边传过来的词,叫做协从军,扮演与我们类似角色的军队不少,而且也不只是大明才有。海汉人需要的不是跟他们一样能打的军队,而是可以在战争中担任辅军角色的伙伴。”
沈志祥想了想道:“照叔父所说,即便是我皮岛军在战场上没有犯下任何错误,表现完美,那场战斗之后也还是很有可能会被调去做辅军?”
沈世魁点点头道:“虽然这可能会让你心里不太舒服,但事实很可能便是如此。给你一场战斗机会用于展示实力,然后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会设法安排你的部队去执行一些后勤方面的任务。”
沈志祥不禁有些失望,他原本认为只要皮岛军在战场上的表现足够好,自己或许便能获得海汉将领的青睐,连带着也能为东江镇带来更多的利益。但此时听沈世魁分析内情,似乎情况的确是如其所说的那样,这就很是打击他的积极性了。
沈世魁察言观色,大致能猜到沈志祥心中所想,便劝慰道:“你也不用失望,如果他们日后要在辽东用兵,你肯定还会是他们点将的对象,毕竟熟悉辽东的明将不多,能让他们信赖的人就更少了。表现的机会日后还有,海汉人只要不瞎,自然会发现你的才能。”
沈志祥听了这番安慰之后,脸色才稍稍好转了一些。自从前一年去过浙江舟山见识了海汉的军事实力之后,他一心就想转投到海汉帐下,但如果海汉将领根本就看不上他的本事,这就很令人悲哀了。金州地峡那场战斗之后他一直耿耿于怀,便是觉得自己表现不够优异,让钱天敦等海汉将领失望了才会导致后来接到的部署命令让皮岛军慢慢脱离了战场。
沈世魁接着说道:“如果老夫没有料错,海汉人应该已经定下了让东江镇回迁辽东之事,就是不知道他们打算将岛上这一万多号人安置在何处?”
沈志祥道:“叔父料想不错,海汉人已在旅顺西北三十里处划了一块地,专门用于安置我东江镇的百姓。不过他们有一个要求,便是让东江镇军民分驻,划出这块地方只能让民众住下,而军队则需另行分配驻地,想来应该是在金州地峡防线一带。”
沈世魁道:“海汉人倒是算得精,如此一来,我东江镇就算有什么别的念头,总得顾忌到亲属家人,在这种环境下肯定也不敢妄动了。你可质疑过这个要求?”
沈志祥摇头道:“此事主动权不在我方手上,即便质疑也不见得有用,而且这次海汉来了一名执委大人出面处理此事,我若是驳了他的颜面,回迁辽东一事怕是要多生波折了。”
“竟然来了一名执委?海汉人倒是真看得起我东江镇啊!”沈世魁对海汉的政体也有一定的了解,闻言难掩脸上吃惊的神色。他的想法与沈志祥见到白克思时相仿,便是海汉既然如此重视此事,那肯定不容东江镇对回迁安置方案提出过多质疑,特别是军民分别安置这个关键之处,要是东江镇这边不同意,那大概所有的谈判都得从头来过了。海汉人耗得起时间,但东江镇耗不起,沈世魁也与侄子的想法一样,希望能不惜代价地尽快促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