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元点点头道:“那好,我换个问法好了,如果我国愿意给予大明一定的援助,那么以大明目前的局势,政治立场上的支持和军事援助,哪一个才是真正能帮助大明脱离困境的办法?”
费策贤心道这邱元果然能说会道,竟然生拉硬扯地把这问题跟外教扯上了关系。但如果继续推辞不答,未必就会让海汉人看低了自己,费策贤思忖片刻之后,应声道:“按照两国在辽东所谈定的协议,大明与海汉应结成兄弟之邦,互信互助,互相护持。本官以为,不管是政治还是军事,都应当站在同一立场才可体现出这样的关系,海汉的位置换作大明亦如是。”
费策贤这打太极的回答可没法糊弄到邱元,他出这个问题就是要考考这大明特使是不是真的有干货,顺便也试探一下对方对海汉的真实态度。邱元笑道:“话是如此,但要想两全其美总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某天要费大人作出权衡,你会如何选择?”
费策贤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他并不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而是不想让自己的回答给海汉人落下口实。他这个职位的职责所在,就是饭可以随便吃,但话不能随便说,每一句话说出去都有可能会被当做了大明的态度,而他一个小小的从七品行人司左司副根本就背不起这么大的责任。邱元虽然向他承诺了在这里的谈话不会外传,但费策贤却知道他在这里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很快提交到海汉执委会的案头上,成为海汉高官们制定对明策略的参考资料。
而席间的宾客们也停下了筷子放下了酒杯,望向费策贤这边,等着他给出一个更具体的答案,亦或是拒绝邱元的要求。而邱元则十分放松,他并不担心费策贤会拒绝回答自己的问题,如果大明想要与海汉保持沟通,那么总得面对现实才行,如果什么敏感问题都拒绝回答,那后续的一系列谈判磋商活动也可以全部都取消了。这个后果,他相信费策贤也一定能够想到。
良久,费策贤才开口道:“若是和平时期,自然是基本立场比较重要,但如今大明所需解决的问题主要都在战场上,本官以为,还是军事援助更为重要一点。”
费策贤想得很清楚,所谓的政治上支持,说穿了不过就是放嘴炮而已,就像以前那些来大明要求册封的南洋小国,说几句愿意臣服大明之类的漂亮话,然后就可以得到丰厚的赏赐,不过几千人口的部落酋长也能被册封为某某国王,但真要让他们出钱出力,那又能拿得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而海汉并不会向大明乞求册封之类的赏赐,更不会主动臣服于大明,他们能作出的政治支持,顶多也就是支持一下当今皇上对大明统治的合法性,然后承诺一下不会主动向大明挑起战事。但这样的支持对大明来说简直无关痛痒,甚至还不如开放门户,加大两国间的贸易量来得实惠。真正能让大明改变现状的措施,也只有海汉所提供的军事援助了。
据说南方的福广两省早就已经与海汉有这方面的合作,福建水师甚至干脆就向海汉订购战船和武器,连带着把水师军官也交给了海汉军方来进行培训。这些训练出来的军队最后到底是效忠朝廷还是地方武官,还是训练他们的海汉,费策贤不知道,也不敢去细想,但他几乎可以确定的是,由海汉人手把手组建起来的这些新式军队,日后也不太可能再与海汉作对了。
南方到底有多少军队因此而变质,费策贤也没有具体的数据,但他曾听兵部的朋友在酒后提过,自琼州岛易主以来,南方福广两省的军队就再没有与海汉武装发生过大规模的流血冲突。这表示什么?这就意味着海汉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整个大明东南的海岸线,而福广两省的驻军对此完全装聋作哑没有作出应有的反击,甚至很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还主动配合了海汉的行动。
这就是过去几年中海汉打着军事援助的名义,对大明所采取的手段。费策贤很不想说出大明需要海汉军事援助这种违心的话,因为他很清楚海汉所提供的军事援助可不是白给的,代价之高足以影响到大明领土的完整和未来的统治基础。但很可惜的是海汉没有留给大明选择的余地,在辽东的会谈中,海汉就曾明确表示过,如果大明不愿接受海汉的“好意”,那海汉军也同样不会从已经占领的辽东地区撤离,只是接下来就将与后金议和,不再理会大明与后金之间的战事。
没有了海汉军在辽东的军事牵制,至少十万后金军随时都会叩边南下,而以大明目前的边防状况,能抵挡住后金攻势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过去几年中,后金军每次南下都能顺利进入大明境内烧杀掳掠,然后带着财富与人口退回到关外慢慢消化。后金军一年比一年强大,而大明却是一年不如一年,直到海汉在辽东牵制住了后金兵力,大明才终于找到了一丝喘息之机,得以抽出手来先平定中原内乱。
在费策贤领命南下的时候,就连兵部尚书张凤翼也亲自来送了一程。这位在原本历史中已经于今年因为战事不利而背锅自杀的兵部尚书,对费策贤的南下交涉也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够说服海汉在辽东向后金施加更多的军事压力,以便能缓解大明北疆的防御压力。
“只要一至两年,待平定了中原乱军,朝廷便可将兵力调往北方,灭掉建州女真,届时再与海汉慢慢清算不迟。”张凤翼当时便将兵部的打算告知了费策贤,让他一定要设法搞定海汉。
所以对费策贤来说,邱元的问题没有可选答案,那必须选择定军事援助这一项才行。而且他还得表现出坚定的态度,以免邱元怀疑他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