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规,应该是常朝,由宰相主持。但等大臣们都到了之后,却发现坐在主持位置上的是杨光华,而不是张商英。张商英则站在了最后面。不等宣读圣旨,大家就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果然,朝会一开始,杨光华首先宣读圣旨。宣读完毕,朝堂上便嘁嘁喳喳的议论起来。很多不了解情况的人都在相互询问,张商英才做了大半年的宰相,怎么突然就被罢免了?年龄大资历老的大臣们,不禁都想到了当年的韩忠彦。张商英在朝廷的威望,特别是在正直的臣子们心中的威信还是很高的。人们知道他正派、耿直、公正、无私,做事踏实,从不坏人,一心想的都是国家的事,朝廷的事。正因此,大家对他突遭罢免,感到匪夷所思。
下朝以后,官员们从张商英身边经过的时候,有的轻轻点了点头,有的对他行了一个抱拳礼。但更多的人都是匆匆而过,甚至别转脸去,只给他一个背影,好像他身上有病毒,会传染了他们似的。何执中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不知是嘲讽还是打趣,亦或是玩笑,说道:“张知府啊,走吧?你什么时候离开京城啊?到时不能送你,请多多包涵啊。”
张商英淡淡的回了一句:“谢大人,不用了。”
本来他还想说一句“请多多关照”,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隐隐地感觉到,自己今天的结局,跟这个脸上带笑、眼神的后面却藏着东西的人有某种关系。他一直等到人都走光了,才步出大庆殿。他站在大庆殿门外的广场上,望着天上飘着的淡淡的灰白色云彩,感觉初春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刺痛。心里像一团乱麻,百感交集,纷繁复杂。
皇上委任他做宰相的时候,他豪情满怀,一腔热血、满怀抱负。当时他想的最多的,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带出一支高素质的官员队伍,在朝廷营造一种良好的工作氛围,形成团结奋进、积极向上的风气,通过自己和众臣们的不懈努力,把朝廷的事打理好,把国家管理好,使得大宋的江山更加稳固,国家也更加富强,百姓的生活更加富裕,实现国泰民安的基本目标。
可他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徽宗朝的第二个短命宰相。他的宰相任职时间,比韩忠彦和曾布还要短。现在他明白了,他想的做的都与现实脱节,与皇上的步调难达一致,跟许多大臣无法合拍。他刚当宰相的时候,在工作笔记里还曾经写到:你是宰相,是朝廷的首席大臣,你要定好位,要到位不越位,也不空位。他觉得自己确实是这样做的,可怎么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对他失去了耐心和信心,为什么这么快就把他从高处抛了下来。当他对皇上的一件件一桩桩事情持有不满的态度,并公开表达虽然不是非常强烈、非常露骨、但却不赞成并且变通执行的反对意见时,他就曾经意识到,这样会引起皇上反感甚至不满,但他没想到会是这么快,这么快就惹怒了皇上,以至于被皇上痛快地、坚决地、毫不可惜地抛弃了;并且毫无征兆,丝毫没有防备。他突然感觉自己生错了地方,生错了时代。
以往每次下了朝,他和他的秘书都抱着一大摞材料回政事堂,脑子里满是如何落实朝会上部署的事情,如何解决提出的问题。可今天,他茫然四顾,不知应该去往哪里。
正这时,吏部侍郎走过来说,“张知府啊,走吧,到吏部去办一个手续,然后呢,遵照皇上的旨意,给你三天的准备时间,你看你哪天走,告诉我一声,我安排人去送你。”
张商英想起了蔡京被贬官到江宁任通判时,皇上是安排新任宰相的他和新近提拔成节度使的朱缅一同去送的,而今到了他去郑州,这个全国第二大府去任知府,却只有一个吏部侍郎出面安排一个人去送,可见自己在皇上以心目中,跟蔡京不在一个平台上,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参透皇上的内心。明眼人都看得很清楚,皇上从拿下蔡京的那天开始,就考虑好了重新起用他的后路;而自己呢,应该是再也不会回到昨日了。这才真叫圣心难测呢。唉!蔡京还是那个蔡京,两次贬官两次返朝,成了朝野公认皇上离不开、朝廷难离开的古今第一人;而自己呢,一旦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就再也不是昨天的自己了。
聊可自慰的是,自己此生没有枉活,不管时日多少,也不管抱负是否实现,自己做过大宋一任宰相,到达过人生的最高峰。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