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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高天无际雁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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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光临寒舍,快屋里请!”

    “你是孙百熙学弟吧?当真是年少有为!敝人唐国安,字介臣,是同治十二年(1873)被曾文正公选送的第二批留美幼童官费生,后来入耶鲁大学法律系。”那人边说,边与孙元起鞠躬见礼。

    孙元起只好依样见礼:“果然是前辈学长!快屋里请。”

    等坐定后,唐国安说明由来:“以前,便知道耶鲁大学出个了不起的华人校友,很有些好奇。前段日子,读《字林西报》,才知道原来是学弟你。年纪轻轻,就是博士,还是耶鲁和mit的教授,端的是少年英才!近日,拜访美国公使,知道了学弟的地址,故冒昧来访。失敬之处,尚请海涵!”

    孙元起这才知道缘由:“学长客气!大驾光临,实使蓬荜生辉。”

    唐国安听了孙元起的话,似乎回想起往日时光:“其实,敝人当不得‘学长’这一称呼。唉——,当年在曾文正公、李合肥中堂的鼎力支持下,朝廷先后派出四批共120名学生赴美国留学,我是第三批。这120人中,共有50多名幼童进入美国的大学学习,其中22名进入耶鲁大学,8名进入麻省理工学院,3名进入哥伦比亚大学,1名进入哈佛大学。”

    这个数字,听得孙元起悚然动容,从中可以想见留美幼童学习的刻苦。

    “当然,我们都不及学弟你。你不仅是耶鲁的博士,还是耶鲁和mit的教授。”唐国安似乎有些伤感,“进入耶鲁的,总共是詹天佑、欧阳庚、容揆、黄开甲、梁敦彦、张康仁、钟文耀、蔡绍基、谭耀勋、李恩富、容星桥、曾溥、陈佩瑚、刘家照、陈巨溶、陆永泉、祁祖彝、卢祖华、徐振鹏、钟俊成、钱文魁,还有我。我们多数都是攻读工程及法律。学工程的,有詹天佑、欧阳庚、容揆;学法律的,有张康仁、梁敦彦、蔡绍基。我也是学法律的。光绪七年(1881),原定十五年的幼童留美计划中途夭折,全部学生被召回国。当时,耶鲁大学的22位留学生中,只有詹天佑和欧阳庚二人顺利完成学业。容揆和谭耀勋抗拒召回,留在美国完成耶鲁大学学业。李恩富和陆永泉则是被召回后,重新回到美国,也读完了耶鲁。张康仁回国后也回到美国,不过后来是进哥伦比亚大学的。而我却是刚入耶鲁大学不久。”

    听到这里,孙元起也有些黯然神伤。

    “所以说,要说学长、师兄,只有这六人当的。”年已四十的唐国安说到这里,也是一脸欷歔,“即便如此,谭耀勋光绪九年(1883)毕业后,在纽约中国领事馆就职,当年秋天,便因肺病客死他乡了。”

    孙元起陪在一旁,已经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唐国安强颜一笑:“呵呵,今天见到学弟,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儿,唠唠叨叨地说了那么多,倒让学弟笑话了。不过,全大清,耶鲁的校友也就我们十几个人,再加上学弟你。以后有什么事,校友间也可以多照应一下。”

    说到照应,孙元起想起自己那所学校缺乏师资的事儿,便试探着问:“学长,你现在何处高就?”

    唐国安笑了:“高就?可说不上。在外务部任司员而已,兼任职京奉铁路。我们这些人,多半是在铁路上混碗饭吃。”

    孙元起又说:“我这次回国,是因为和耶鲁、mit合作办了两个实验室,需要一批教师和研究人员,不知学长能否推荐几位人选?”

    唐国安点点头:“这件事我记下了。不过呢,你也别太指望我们这些老家伙,毕竟我们在大学里面没呆多久,便是詹天佑、欧阳庚两位仁兄,也不过三年而已。况且,我们都从学校出来已经二十年了,谁还有本事、有心思进实验室?”

    孙元起一想,也是。估计师资的问题,还要继续困扰自己!但唐国安答应出任学校筹备委员会委员,并会写信给其他同学,希望他们也能“加入”学校筹备委员会。

    次日,孙元起去拜访丁韪良老先生的时候,又忽悠了这位老先生出任学校筹备委员会副主任一职。就这样,筹备委员会才马马虎虎算有三个人,干事的,只有自己。

    到了七月一日,才有好消息。老郑找到了那块地的地主了!

    在孙元起的印象中,地主都是脑满肠肥的,每日里架各个鸟笼,满大街地调戏人家大姑娘小媳妇;要不就是每天躺在富丽堂皇的屋里,一边搂着十几房小妾,一边虐待长工玩的主儿。等孙元起见了这个地主,惊讶得目瞪口呆:地主爷是不是混得惨了点?

    瞧他面黄肌瘦的,浑身都没二两肉,衣服也是漏肉装,好听点的说法叫鹑衣百结,不好听的那叫破烂流丢。这副打扮丢在街上,说他是乞丐流民都有人信。

    孙元起疑惑地问:“您是那块地的地主?”

    那人见了孙元起,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地契,答道:“回……回爷的话,是……是的,这……这是地契。”

    孙元起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你怎么如此落魄?”

    “嗨!那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咱是旗人,祖上也阔过。当年从龙入关的时候,在京郊圈下了上万顷的地。后来,家族越来越大,良田就一块一块地分;开支也越来越大,良田就一块一块地卖。来来回回,就剩这块兔子都不拉屎的河滩地了。要不这块地也剩不下,实在是没人要,才留到今天!”那人见孙元起一脸和气,说话倒不磕巴了,“自从光绪年以后,旗人的份子钱一天不如一天。这还算好的,至少还有啊。去年,光绪爷和西太后跑了,连那么点的份子钱也停了。可一大家人都张嘴要吃饭哪,只好当衣服、当家什、当宅子,换口吃的。这地契也想当的,当铺里都不收。要是再过几天,一家老小就活活饿死啦……”

    说到最后,直欲嚎啕大哭。孙元起看他是个实诚人,也不欺他:“那块地,你想卖个什么价?”

    “爷,咱知道贵府上是孙寿州中堂。中堂大人是个好人,他家人咱信得过。你开个价,我就卖。”那人也不含糊。

    孙元起反而不好说了:“您是卖家,怎么您也得开个价吧?”

    “这么着,那块地确是不太好。先前,当铺里也说,那块地尽是石头块,白送都没人要。爷你要是想买,随便给个几两、十几两银子就成。”那人一咬牙,报出个数。

    “啊?”这个价位让孙元起大吃一惊:这也太少了吧?

    那人看孙元起一脸吃惊的模样,顿时涕泪俱下,“噗通”跪下了:“爷,这就是咱最后的家当了,请爷随便赏几两银子,让咱全家做个饱死鬼,到了阴曹地府,也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赶紧起来,赶紧起来。”孙元起连忙把他扶起来,“那你把地契给我看看。”

    那人擦擦眼泪,把手中的地契递给孙元起。有些毛糙的纸上,大致画了四面的边界,最后有句话,孙元起看清了:“计山田二千五百七十一日五亩半。”

    “二千五百七十一日?”孙元起仔细看了半天,确认那确实是个“日”字,便有些疑惑地问:“日是什么意思?”

    “……”老郑闻言一愣。

    孙元起以为他没听明白,指着地契上面的文字说:“就是这个字!”

    “哦,一日六亩。”那人立马解释道。

    清代还有这个计量单位?真奇怪。孙元起想了想:“这样吧,这块地毕竟是你家祖上传下来的,如果贱卖了,不仅你,作为买家,我也不好看。况且,你们一大家子都靠着这吃饭,我也不能看着你们把地卖给我了,以后挨饿。如果你要想卖,我给你一日地一两银子,零头都折合成整的,拢共两千六百两。你看行不行?”

    “两……两千六百两……银子?”那人嘴张得能塞紧拳头。

    “你看行么?”孙元起又问了一遍。

    “行!太行了!谢谢爷!我们全家一辈子不忘爷的大恩大德……”说着,那人眼泪又下来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老郑开腔了:“如果行的话,那你把你本家找几个来,做个见证,把手续给办了吧!以防夜长梦多。”

    那人跟兔子似的,窜出门找人去了,一会儿,就连拖带拽地扯进来几个瑟瑟索索的人来。孙元起随便找了个邻居,双方签了绝卖的合约,按了手印,再吃顿饭,那一万五千亩的办校土地就到了孙元起的名下。

    这样,终于卖出了建校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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