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其二,”李三娘并不理会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古人云‘杀降不祥’,姑且不论此话对错,我想,杀掉一个索周倒是容易,可朔方城中,在梁师都的麾下,尚有百十名将校,若他们得知投降了大唐仍会没命,谁还肯弃暗投明呢?无形之中,不是坚定了这些人死守朔方的信心吗?困兽犹斗,我们攻取朔方城的难度不是陡然增加吗?久攻不下,我们又何时能凯旋而归呢?不能凯旋,那么……关中的妻儿老小又要苦等到何时呢?”
这一番话如同行云流水,滴水不漏,又似春风化雨,入情入理,顿时,席面上陷入一片沉默,听不到碗碟杯盏的任何声响。
李三娘弯腰落坐,端起桌上的彩釉茶碗,轻啜一口,润了润嗓子,不经意间,看到丈夫正对着自己颔首微笑,目光中尽是赞许之意,李三娘也点点头,报以莞尔一笑。
片刻之后,只听到“吱嘎”一声,椅子被沉沉地拉开,向善志起身,扯了扯豹皮护腰,朝着李三娘深深一揖,高声说道:“殿下,您慈悲为怀,就是活菩萨!我向善志虽是庄户人出身,没读过书,但道理是懂的,只要能早一天打下朔方,回到长安去,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对,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众将再次高声附和,捏着拳头砸在桌子上,震得杯碟碗筷“簌簌”直响。
……
旌旗飘扬,战马嘶鸣,士卒操习,虎虎生威。
第二日,辰时初刻,李三娘陪同丈夫视察红墩界,两人并驾齐驱,执绺徐行,从垒下到垒上,从步营到骑营,或走或停,时时交谈,孟通等待卫则扈从于后,紧跟随行。
两人来到故垒北边,穿过一道数丈深的石拱门,走到垒外,顿时阳光明媚,豁然开朗,前头便是一望无际的瀚海沙洲,柴绍拉缰驻马,抬头远眺。
“夫君,”李三娘上前两步,并绺而立,问道,“此去朔方,不足百里了,你在想如何拿下它吧?”
“是啊,”柴绍轻叹一口气,答道,“都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北征眼看要成功了,我这心里反倒不踏实起来。”
“呵呵,你呀,恐怕不是在担心能不能拿下朔方,而是在估摸着拿下朔方后,朝廷该如何论功行赏,班赐三军吧?”
“呃……的确也有此考量,”柴绍自嘲地一笑,“但更重要的是,拿下朔方后,该如何扼守西北!毕竟,这里是我朝的北边门户,诚如陛下所说,‘西北不宁,天下难清’啊!”
说着,柴绍扭头看了看妻子,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夫人,不瞒你说,我在阳山城养病时,从长安传来一些消息,听到之后,有些令人不安啊!”
“哦?”
“一是有关突厥人的,有传言说,随着我军节节胜利,达尔罕大营已吵作一团——主张南下参战的一方,与主张中立观望的一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甚至有可能兵戎相见。”
李三娘眨眨眼,稍加思索道:“若传闻属实,主战一派得势,那……他们有百万之众啊,这样一来,岂止是朔方,整个大唐都有危险了!”
“正是如此,”柴绍点点头,面露忧色,“大唐立国尚浅,天下未宁,此时……若与突厥人开战,凶多吉少!”
“哎,”李三娘长叹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那其他的消息呢?”
“朝廷里……”柴绍依然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朝廷里也不太平,听说太子和秦王多有不睦,东宫与秦王府的文臣谋士明争暗斗,陛下左右为难,在太极殿里,往往不置可否。”
“怎么会这样?”李三娘既吃惊又生气,把缰绳捏得紧紧的,说道,“家和万事兴,何况还大敌当前哩,大哥和二弟怎么能够这样呢?让父皇如此为难!”
柴绍摇了摇头,一咂嘴,说道:“夫人,都说‘家国家国’,其实啊,这家与国有很大分别,二十年前,也许彼此可以同处一个家,可二十年后,却难以共亨一个国啊!”
“你什么意思?”李三娘余怒未消,眼睛一瞪,问道。
柴绍见状,微微低头,咧嘴一笑,故作轻松道:“呵,夫人,也许是我多虑,让你担惊受怕了,我相信,凭陛下再造山河的恢宏志气,一定可以处置好朝廷上的纷争,不论是太子诸王之间,还是文武百官之列!”
李三娘没有吭气,抬头眺望远方,目光沉重而忧郁。
晨风吹来,呼呼过耳,腰间的明黄束带随风摆动,如同难以平复的心绪一般,起起伏伏;坐骑扭扭脖子,低下头去,任凭野风肆虐,吹乱它的鬃毛,却始终一声不吭,生怕惊忧了主人。
“夫君,”长时间沉默之后,李三娘侧头说道,“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尽快结束北征之战,我要回长安去,去见父皇,去见大哥,去见二弟……一家人还要坐在一起,就像二十年前一样,就像……就像母亲还在时一样!”
说着说着,心头一酸,眼眶湿润,两行泪水顺颊而下,李三娘抬手沾了沾,说道:“走吧,起风了,咱们回营垒。”
柴绍使劲点头,弯下腰去,伸手拉住妻子坐骑的绺头,为她引路开道,两骑并行,踽踽向前,转身入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