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已经在骁骑的保护下,出了揽月塔,到了他惯常居住的明月殿。庆帝自然是无心歇息的,便将留在明月山庄的大臣召集到明月殿商议对策。为防大家恐慌,女眷也全部聚集在了明月殿一侧的丹霞殿。两殿只隔着一道宫门,外面由数百骁骑守护着两殿。但是,女眷毕竟胆小,还是免不了有些人低声饮泣。
昭平公主颜水璇坐在案前的椅子上,神色平静到了极点。她越是平静,秦玖心中便越有不祥之感。她了解昭平的性子,她和颜夙感情一向亲厚,此刻如此模样,只怕是伤心到了极点。
不断地有侍卫进来报告外面的战况,在丹霞殿可以清楚地听到侍卫报告说,外面金吾卫已经攻到了西边的密林。
昭平公主忽然站了起来,快步向外面走去。秦玖上前拦住了昭平,低声问道:“公主,你要做什么?”
昭平公主抬头扫了秦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轻笑,“本公主要去哪里,还轮不到你来管。闪开!”
秦玖没有动。
昭平公主唇角的笑意越发冷冽了,“若非你们,二皇兄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你也少在这里假惺惺做好人,当我不知道你们天宸宗都是什么人吗?”
昭平公主此刻盯着秦玖的目光里充满了厌恶。
秦玖并不理会昭平的话,黑眸深深凝着昭平,谆谆劝道:“我猜公主是打算出去劝服颜夙吧,我劝你不要去送死。外面刀枪无眼,恐怕会伤了公主千金之躯。”她的声音低哑而镇定,听不出是何种情绪。
昭平公主被秦玖的话气得双肩微颤,呵呵一笑道:“本公主就是去送死,也轮不到你来管。你若再不闪开,就莫怪本公主不客气!”昭平公主已经从外面侍卫手中拔出了一把剑,指着秦玖说着。
秦玖心中清楚,昭平现在恨她至极,只怕自己再拦着她,这把剑会毫不客气地刺到自己身上。
尚楚楚和尚思思也在丹霞殿,见到这种状况,尚楚楚忙走上前来,一把拉住昭平公主的袖子道:“璇姐姐,秦姐姐也是好意,她也是为了你好。出去确实是危险的,我们都不想你有事,不如在殿内再等片刻吧!”
秦玖看到尚楚楚拉住了昭平,这才退回了殿内,目光从惠妃的脸上慢慢掠过。
惠妃坐在贵妃榻上,似乎在闭目养神,也没有要过来劝说昭平公主的意思。秦玖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她如今所担忧的,并不是外面的战况,而是殿内的天宸宗之人。方才,在盛宴上,惠妃对娴妃的挑衅,早让她心生警觉。不过,这里的天宸宗之人并不多,想必翻不起什么大浪,且榴莲就在隔壁屋内,他的侍从都是自己安排的素衣局中的高手。
昭平公主根本就不肯听尚楚楚的劝说,执意要出去见颜夙,只是,她出了殿门后,又被外面的骁骑拦了回来。她满面凄色地坐在了座椅上,一动也不动。
一个宫人从隔壁明月殿内走了进来,低声禀道:“陛下命萧大司乐演奏一首静心宁神的曲子,请各位少安毋躁。”
片刻后,婉转清冽的琴音响了起来。
殿内女眷的低泣声被琴音压了下去,渐渐寂静了下来,唯有琴声悠悠。
秦玖却并没有听进去琴音,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外面。
也不知,颜聿的府兵是不是能抵挡得住颜夙的金吾卫?也不知,颜聿会不会受伤?也不知,若是颜夙败了,庆帝是否会留他的命?
她的思绪纷纷乱乱,正在担忧间,目光从殿内众人的脸上掠过,心中忽然一凛。
昭平公主坐在椅子上,脸上神色极是痛苦的样子,不光是她,殿内其他人也是,只除了惠妃和她身后的宫女。
秦玖神思一恢复,澎湃的琴音便入了耳,她这才发现,这哪是什么静心宁神的曲子,这分明是魅惑魔音。
这琴音乍听清清冷冷,调子悠扬,但你陷入曲中后,便会发现这琴曲迷茫而颓废,就好似你置身在茫茫雪原上,辨不清方向,看不到道路,处处都是凄凉。但凡你心中有苦涩,有不甘,都在琴曲中无限地放大,让你觉得人生了无生趣,让你想要挥刀了断。而更致命的是,这琴音,从耳膜一缕缕钻入,却带着强劲的杀机。
倘若是没有内力之人或者内力较弱之人,会感觉到似乎有重物击打在胸部,钝痛难忍,根本受不住这样的琴曲。
秦玖不敢细听,撕下一片衣角塞入耳中。就在此时,琴曲乍然转为癫狂,一个女子歪倒在地面上,唇角溢出一缕鲜血,已经是受不住死去了。
秦玖心中一凛。
《天绝八调》,这曲子竟是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天绝八调》。
秦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萧乐白会在此时弹奏这样的曲子。
据传,《天绝八调》是江湖上一琴娘所作,原名叫《天籁八调》。起初,这琴音只是为了迷惑人的心神,是妓馆中的魅曲。后来,有一江湖人士弹奏此曲时,又将内力灌入,这曲子便不光是魅惑人心,还能伤人性命,后被人逐渐改进,便成了如今的《天绝八调》。
但这首曲子失传已久,会弹奏此曲的人很少。想想,萧乐白本就是“丝竹四大家”之首,会弹奏也不奇怪。
她晓得这种以琴音攻击之术,若是你心神不在琴曲上,所受到的伤害便会减轻许多。
惠妃没事,也就是说,她事前做了准备。毫无疑问,这便说明,萧乐白也是天宸宗之人。他们选择此时以这样的方式攻击,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明月殿内有庆帝,他至少现在还是不能死的。此外还有榴莲,以及几位重臣。而这丹霞殿内,有昭平公主、尚楚楚和尚思思,这魔音再奏下去,所有人都会撑不住。就算撑得住,天宸宗带着人杀进来,哪个能抵挡得住?袁霸率骁骑在明月山庄外抵挡金吾卫,颜聿带领他的弓弩手也去了明月山庄外。在殿外守护的骁骑显然也被魔音影响,只有功力稍强的几个人进来救援。
此时在这两个殿内,受琴音影响不大的人,只有庆帝随身的护卫、尚思思的护卫燕云舟和素衣局武艺较高之人。但这只是暂时的,这魔音再奏一会儿,只怕这两殿中的人便会全军覆没。
站在秦玖身后的枇杷忍着澎湃的琴音折磨拔出了宝剑,秦玖伸手止住了他。
萧乐白既然可以演奏《天绝八调》,他的武艺自当不弱,一时半会儿恐怕杀不了他,何况还有天宸宗之人保护着他,当务之急,便是将殿内之人救下。
丹霞殿挨着明月殿,显然是庆帝妃子的宫殿,瑶琴之类的乐器倒也不少。秦玖在丹霞殿内环视一圈,瞧见临窗处的桌案上摆着一把瑶琴。她快步走了过去,跪坐在桌案前。枇杷站在她身后,手持宝剑保护着她。
惠妃看到秦玖坐在了琴案前,蹙眉问道:“秦玖,你要做什么?莫不是要和萧大司乐合奏?”
秦玖淡淡瞥了一眼惠妃,并不理睬她,而是皱眉微微沉吟,十指轻拨,袅袅琴音逸出。
这是一曲《素心》。
曲子音调清澈,如脉脉流水般流入众人心间,这是一曲真正凝神静心安抚心伤的曲子。
萧乐白的曲子弹奏得有多忧伤低迷,秦玖所演奏的曲子便有多么欢乐鼓舞;萧乐白的曲子有多么癫狂疯魔,秦玖的曲子便有多么平和幽旷。
两种曲调在殿内争锋,犹若东风和西风,时而你压倒我,时而我压过你。当《素心》压过《天绝八调》时,殿内众人顿觉痛苦渐消,渐渐清醒了过来,胸臆间也不憋闷了。
夜色愈加深了,明月山庄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之中。源源不断的琴音从殿内的窗子里飞了出去,在夜色之中飘荡着。
此时,在明月山庄外面,战事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
在颜聿的府兵和尚思思带来的护卫的援助下,骁骑多次击退了金吾卫的进攻。但颜夙亲自率领的金吾卫战斗力也极强,如此下去,双方都没有援兵的话,只怕还要胶着多时。
颜聿在一处高坡上负手凝立,看着夜色下起伏的山峦,看着密密麻麻交战的士兵,长眸微微眯了起来。
昭君一袭紧身劲装,凝立在颜聿身侧,悄声问道:“王爷,看这战事,到几时能分胜负?”
颜聿慢慢把玩着手中玉佩,淡淡道:“天明前吧,安陵王的金吾卫不是那么容易击败的。”
“王爷,明月殿有变。”一道人影从夜色之中闪了出来,走到颜聿近前低声禀告道。这人正是回春班的廖班主,颜聿命他在明月殿不远处观察着殿内的情况。
“怎么?”颜聿的眉梢挑了起来,慢悠悠问道:“是天宸宗生变了?”
廖班主点点头,“萧乐白弹奏了魔曲,若非我离得远,怕是也被琴音迷惑住了。”
“萧乐白吗?天宸宗当真是无孔不入。”
颜聿抬起头,对着如玉一般的月亮感慨了一句,随即,他轻轻一笑,转身带人向明月山庄走去,却又忽然驻足,仰首朝着丽京的方向极目远眺。
从他这处高坡上,可以隐约看到丽京城密密麻麻的万家灯火,犹若天上的寒星,又若夏夜草丛间的萤光。他慢慢眯起了眼睛,对廖师傅道:“廖师傅,明月山庄背面临山,以你的轻功,可否顺利攀缘而上,出了明月山庄?”
廖师傅点了点头。
颜聿从手上将自己的碧玉扳指摘了下来,交到廖师傅手中道:“去给聂仁传信吧,让他带兵来援,天宸宗若是行动,只怕不止明月山庄。”
廖师傅答应一声,便向庄内而去。
“王爷,这样一来,岂不就暴露了王爷和聂将军的关系?”昭君在一侧担忧地问道。
颜聿淡淡哼了一声,目光掠过莽莽山野,笑道:“这便要感谢娴妃娘娘了,她偷走了圣上的金牌,我们便可以说,是她凭着金牌调动的聂仁。聂仁到了明月山庄后,派人暗中探知了战况,知晓金牌是她所盗。”
昭君侧首笑道:“还是王爷想得周全,奴婢怎么就没想到呢。无论如何,先让聂将军带兵过来。”
“本王带人去明月殿,你速速去禀告袁霸明月殿的情况!”颜聿沉声命道。
昭君答应一声,便去寻找袁霸。颜聿则一招手,有人牵了一匹马儿过来,他翻身上马,率人向明月山庄内奔驰而去。山庄内道路曲曲弯弯,颜聿策马穿过大片花丛,转过几处宫殿,耳畔终于听到了飘荡的琴声。这曲子乍听之下似风声,但是细细听来,颜聿的黑眸中便闪过一丝凌厉。
如果他没听错,萧乐白弹奏的是《天绝八调》。
此刻,他万分担忧还在殿内的人,打马疾驰。便在此时,又一道天籁般的琴音追逐着《天绝八调》响了起来。
这道琴音清澈悠扬,娓娓道来,唱得尽江山社稷,诉不尽满腔脉脉温情。
这琴音似乎能洗涤人的心灵,听了似乎觉得整个人也格外高洁了起来。
琴音就这样穿过明月山庄的层层宫院,飘在他的周围,有意无意地魅惑着他的意识。
他不知这首曲子的名字,可是很快,他便知悉这首曲子和《天绝八调》是截然不同的,《天绝八调》是害人的,而这首曲子毫无疑问是救人的。
这首曲子在和《天绝八调》争斗。
两首曲子在夜色之中追逐、缠绕、争斗、对峙,犹若高手间无形的对决。
颜聿也被这激烈的琴音相斗惊得心惊肉跳。
是谁?
是谁能和“丝竹四大家”之首的萧乐白斗琴若斯?
颜聿加快了脚步,在快要行到明月殿时,两道相斗的琴音竟然追逐着合二为一,竟是那首曲子将《天绝八调》的戾气化解,引得萧乐白也随着她的曲子弹奏了起来。
颜聿舒了一口气,他砰的一声推开了殿门。
丹霞殿内烛火跳跃,秦玖正坐在临窗的琴案前弹奏。
殿内的其他人看样子都安然无恙,神志似乎是清醒的。尚思思、尚楚楚、昭平公主,看上去都没有大碍,颜聿心内一松,至少这几个人都是不能出事的。
众人看到殿门被推开,便齐齐朝着他看了过来。只有一个人没有看他,就是秦玖。
她依然在弹奏,似乎在反复地弹奏着一首曲子,这首曲子让人的心情无比的舒畅。
颜聿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她面前的瑶琴,惊异地发现琴上竟满是缕缕殷红。七根琴弦竟是断了四根,只余下三根琴弦,可见方才的斗琴是多么激烈。
秦玖的纤纤玉指已经被断弦割破,指间的鲜血随着十指的激烈拨动而轻轻飞溅,在琴面上形成了令人惊心动魄的纷纷血雨。
一股寒意在刹那间攫住了他,整颗心似乎也在瞬间缩了起来,涌起一阵令人窒息的抽痛。可秦玖依然在弹奏着,她不能停,至少在萧乐白的琴音停止前她不能先停下来。
明月殿内萧乐白的琴曲突然拔高,引得秦玖十指翻飞,一番弹奏后,琴音戛然而止。萧乐白一声长叹,随即哈哈笑道:“痛快痛快!此生能逢这样的对手,当真是幸事!秦玖,不愧是吾心仪之女子,我们择日再较量。”
随着他的话音,几道人影护着萧乐白从室内飘忽而出。殿外的骁骑此时已经从魔音中恢复,冲上去想要拦住他,也不见他如何出手,几道人影嘭嘭地跌了出去。颜聿带过来的护卫冲着萧乐白的人影射了几箭,却眼见着羽箭在临近他身前半尺之时,他蓦然回首,白色的袖子好似鼓风的船帆一般,带着强劲的内力,一拂间,羽箭四散而落。
大司乐萧乐白竟有这等身手,当真是令人吃惊。
颜聿带来的护卫要去追赶,却被颜聿拦住了。他淡淡说:“你们追不上的,赶快飞马去报告袁霸,一定要拦住他,不要让他出庄。”
护卫得令而去。
颜聿叹息一声,心中却晓得,只怕以萧乐白的身手,不是那么容易拦住的。
庆帝早已不敌琴音,在龙椅上昏迷了过去。殿内本有御医,此时忙围了过去为庆帝诊治。惠妃眼见萧乐白顺利脱身而去后,便指挥着天宸宗宫女向朝她围过来的护卫冲杀过去。
此时,殿内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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