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驾崩的消息当日便在丽京城传开,对外只说是寺庙失火,救治不及。所幸,这些日子,榴莲和颜聿一道执掌朝政,朝中倒是并没有发生变乱。根据庆帝遗诏,榴莲被立为皇太子,在颜聿的辅佐下,开始正式监国执政。娴妃被关入监牢,坦然接受她应该受到的惩罚。
接下来数日,便是庆帝的葬礼,京中禁一切丝乐,处处缟素。颜聿和榴莲自然是最忙碌的,秦玖倒是闲了下来,可是她的一颗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她没有去天牢中探望颜夙,到了此刻,她已经觉得自己无颜再去见他。她也没有去看颜聿,他为了她误杀了庆帝,她此刻再出现在他面前,本身就是对他的一个致命的打击。
尚楚楚的伤情已经基本稳定,只需要细心养着。尚思思和岳敏便带她回了云韶国。秦玖和枇杷也回到了秦府。
半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噩耗传了过来——静太妃自缢。
听闻这个消息,秦玖在府内再也待不住了。她去了严王府,却听府中下人说,颜聿去了帝陵。静太妃大半生都被囚禁在帝陵,到最后,竟还是选择了回到帝陵中。秦玖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先帝,还是为了庆帝,这件事,或许只有静太妃一个人知道。
出城后,天空便飘起雪花,扑面而来的寒风中夹杂的细碎冰凉,让她从脸上冷到了心里,一瞬间清醒如初。她很想快一点见到颜聿,她知道她或许做不了什么,但是她非常了解他此刻心中的痛苦——好不容易将母妃从帝陵中救出,却再一次失去了她。快到帝陵时,秦玖拉住了马的缰绳,一阵疾风吹过,迎面刮来大片雪花,举起袖子遮挡的瞬间,她看到了颜聿的马车。
马车停在龙吟湖畔,颜聿靠在马车一侧,面朝着帝陵,背影高大而落寞。
远处青山隐隐,愈加巍峨壮丽。龙吟湖已经结了冰,闪耀着寸寸寒光。湖畔一侧的树木覆了薄薄一层霜雪,看上去好似披了一层银装。
旧地重游,总是有一些你试图忘记却忘不掉的往事,在这一刻纷至沓来。她望着那抹炫黑色的背影,记起她便是带着他从这龙吟湖中,见到了他的母妃。也记起在这龙吟湖中,她走火入魔,是他渡气给她。还记起,在山上的山洞中,是他用正派玄功压制住了她的走火入魔。
秦玖将马儿拴在一侧的树上,漫步朝颜聿走去。
“你来了!”仿若早就知晓秦玖会来一样,颜聿声音低哑地说道。
细碎雪珠盈面,眯了双眼,秦玖凝视着颜聿苍白憔悴的面容,一颗心似乎狠狠抽了一下。
“我来,原本想见静太妃最后一面。”秦玖心中一阵绞痛。
她记起,静太妃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欣喜而欢悦的表情,她拉着她的手,给她戴上那只玉镯。那是她自来到京城后,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长辈的温情。
“昨日,她还亲自做了我最爱吃的膳食,而今日,她便去了。是我没看好她,这些日子我的确很忙,没有好好陪她,我若能多陪陪她,或许,她就不会去了。”
“不是你的错!或许,去了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在秦玖看来,活着对静太妃确实是一种折磨。当年,虽然她是被庆帝强迫,可她还是觉得对不起先帝。
颜聿回首问道:“我母妃送你的那只玉镯,原本摔碎了,不知你后来是扔了它,还是保留着。倘若是扔了,就算了,若是还在,可否将碎片还给我?也好让我留个念想。”
秦玖怔了一下,未料到他竟再次向她讨要玉镯。她记得,当日他说过,“就算是碎了,也还是你的。”
秦玖沉默了一瞬,“我还留着。”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说,现在想想,觉得应该告诉你。”颜聿慢慢说道。
“当年,素素的绣楼失了火,我被皇兄囚禁晚了一步,到了那里,只看到一具枯骨。当时我以为素素不在了,但很快就听说,夙儿先我一步去了那里。他将消息封锁得很严密,我并不知他是否救出了人,但是,我看到他依然如常上朝,并不显得多么悲伤。我便猜到,他或许已经救出了素素,那一具枯骨,并非素素的。果然,被我暗中查到,当日他救了一个女子出去,并且给她秘密疗伤。但是,我一直没查到他将她带去了哪里。但从那时,我便猜测,素素没有死。这三年来,他没有对哪个女子表示出爱慕之意,直到去年底,他忽然对苏挽香展开了追求。我觉得很奇怪,暗中调查后发现,苏挽香并非苏相之女。我猜测她可能是素素,在祈雪节上,我用牡丹花试探,晓得她和素素有几分相似,虽然还是有些不同,但我觉得她可能就是素素。她看起来是失忆了,我不知道失了记忆的素素,会不会还是原来那样。”颜聿背着身,他虽是在和秦玖说话,但目光扫向的却是遥远的雪野。
“我当时确实以为她便是素素,是夙儿救了她,那么便让夙儿和她在一起,或许是对的。可是后来,我很快便发现她不是素素。但夙儿似乎并没有发现,或许是因为是他亲自从火场中将她救出来的缘故。”颜聿慢慢转过身,这一次,目光终于凝注在了秦玖身上,“我告诉你这个,只是要说,夙儿从来没有对白素萱变过心。他自始至终爱的都是她。也许,白素萱和他就是上天注定的一对,而我对白素萱只是一厢情愿。”
这句话,让秦玖心中一震。
当年,她就觉得苏挽香和她有些像,起初,她以为颜夙喜欢她,是因为她和苏挽香像,因为那时,她还以为苏挽香就是苏青的女儿,颜夙早在去苍梧山探望她母妃时,就已经喜欢上苏挽香了,爱她只不过是因为利用。后来,她隐约知道,苏挽香是在模仿她。那时候,她也只是自嘲一笑,倘若颜夙因为一个人和她相似就爱上了她,那这份爱也不过如此。如今,她才晓得,原来,他一直以为苏挽香就是她。
颜夙竟然当苏挽香是她!
回到丽京城后,她和颜夙之间的一切过往,在脑中一幕一幕闪现。
那一夜,他在玲珑阁夺花灯,她一直以为他是拿她的东西去讨好苏挽香,却原来,他是在用花灯试图唤起苏挽香的记忆。
祈雪节上,他送给苏挽香的芍药衣,原来是在兑现他曾经给她的诺言。
在镜花水域,苏挽香受伤,原来,他是当她受伤,所以才会对着以为是凶手的她,说出那样的狠话。
原来啊原来……
那些曾经伤她至深的行为和话语,到最后,却都是他深爱她的证明。
秦玖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她觉得自己的心,忽然酸涩至极。面对这种复杂的感觉,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抬眼去看颜聿,却见他正低头看她,而当她抬起头来时,他却又将目光迅速移开,再次凝视着覆了雪的水面。那里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一如此刻颜聿的心,空茫茫,冷寂寂。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就是白素萱的?”秦玖忽然问道。
颜聿一开始也当苏挽香是白素萱,可是他后来知道不是。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晓她是白素萱的?
“很早了,不过,现在说这个,似乎没必要了。”颜聿的声音透着无边的寂寞。
没必要了吗?
“那你为什么忽然告诉我,颜夙一直当苏挽香是我?”
颜聿没有说话。
其实,秦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是不会回答的。但是,就算他不说,秦玖也知道为什么。她轻轻笑了。她随着颜聿的目光也望向前方,低低说道:“这天真的好冷!”
“是啊,天真的冷了!”颜聿接着说道。
良久无言。
两人隔着一棵树,站在风中。
雪花飘得越来越急,不一会儿便在两人的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再一次踏入天牢之中,秦玖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眼角的泪痣,嫣红如血。
天牢里依然黑暗,日光从寸许大的窗口照进来,墙壁上森森然都是寒色。
在关押颜夙的牢门前,秦玖停住了脚步,隔着厚重牢门上的暗窗望进去,隐约看到墙角石榻上坐着一个人影,一袭白色的囚衣,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
秦玖的目光停驻在那镣铐上,铁灰色的冷光在一瞬间刺痛了她的眼。
牢头过来打开了牢门,领着几个狱卒退了出去。颜夙听到了动静,拖着镣铐走到了牢门前,当他透过牢门的暗窗看到了秦玖,那双布满血丝的长眸便死死盯住了她,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如痴如傻。
隔着铁门,隔着黑暗,隔着牢内腥臭的气息,两人对望着,恍如隔世。
谁也没有说话,或许,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隔在他们之间的,何止这一道铁门,还有几千个苦痛挣扎的日日夜夜,还有无数个怨苦的灵魂。
“素素,你终于肯来看我了。”颜夙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沉默。
“你,还好吗?”秦玖低声问道。
秦玖仰起头,让心中所有的激荡慢慢沉淀下去,最终嫣然一笑,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颜夙朝着秦玖走了两步,镣铐击打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牢内是那样铮铮然。
他在她面前驻足,深深的目光温柔地从她的青黛的眉、妖娆的凤目、苍白的唇、尖尖的下颌、瘦削的肩,再看到她纤瘦的身形。
经过了几年炼狱般的磨砺,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婉约端庄的女子了。
秦玖的目光也在深深地打量着颜夙,俊美的容颜虽依然如玉石雕琢般完美,但却憔悴了,也苍白了,布满了以前所没有的沧桑。
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了。
岁月,有时候真的很残酷。
两人一时无话。谁能想到,当他们再见面,竟会是生死无话。
“素素,我听说,苏挽香被你抓到了牢中,她就是白绣锦,你可知道了?”半晌后,颜夙低声说道。
秦玖点了点头,“我已经知道了。她和白家有些仇怨,当初到白家,就是要复仇的。”她想起颜聿所说,苏挽香是颜夙从火中救出来的,这些年,他也一直将苏挽香当成了她,不由得一阵心酸。
“当年是你将她从火场中救出来的?”秦玖轻声问道。
颜夙苦涩一笑,“你,都知道了?是的,我当初从火中救出她时,她身上穿的、戴的,皆是你平日里惯常穿戴的衣物、首饰,我们之间的很多事情,她也都知道。而且,她的眼睛真的很像你,所以,我毫不犹豫就将她当成了你。”
“她在我家多年,又别有目的,早就有心将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记在了心里。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不惜自己被烧。”
秦玖眯眼,她忽然记起,白绣锦连浣衣都在努力保养自己的手,可见她对自己的皮相之珍惜。那么,当年,她被烧会不会是假的?她如今这张和她有几分相像的脸,才是她真正的容颜。在牢中,白绣锦说起过,她当年到白家,都是易过容的。若真是这样,当时,颜夙不敢去碰触那些烧伤,被骗过是很正常的,可是,没理由连御医也能骗过。
“当年,为白绣锦治伤的御医还在吗?”
颜夙眯眼道:“当时,我命宫里的常御医全力救治她,待她好了后,常御医有一次因犯了事,被流放了,其后便没了踪迹。”
“我想,或许有一种我们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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