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为我没有将事情调查清楚,反而还去调查那些与你哥哥无关的事情,于是你就对我更加不满了。是这样的吧?”
乐乐生气地道:“你自己知道就好!”
沈跃微微一笑,说道:“问题是,你哥哥自己也承认了全部的犯罪事实,警方掌握的证据也充分证明了他就是凶手。我也亲自去调查过并和他见了面,并没有发现这起案子有任何的漏洞。也就是说,现在,除了你一个人不相信他就是杀人凶手,其他的人都认为这起案子事实俱在,无可辩驳。”
乐乐不说话。沈跃知道,这并不代表她已经想明白了,继续说道:“也许你相信他会在情急之下杀人,不,不是相信,是你的内心可以接受这样的情况,但你根本无法接受他后来所做的那一切,这才是关键。是吧?”
乐乐忽然哭了,抽泣着说道:“我从小都和哥哥在一起,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完全知道,他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沈跃看着她:“那么,你以前想到过会和我生这么大的气吗?你不是他,所以你不能理解当时他的内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他找同学借了几万块钱,结果全部输掉了,超市的运转都非常困难,这时候他同学的孩子上学需要交赞助费,为了还钱,你哥哥去参与了赌注更高的赌博,结果又是血本无归。其实你哥哥的内心一直自卑,因为他当年没有考上大学,还因为他花费了父母几乎所有的积蓄。你想想,假如当时你处于那样的情况会怎么样?也许你会去自杀,就此了结自己的一生,就此一了百了。可他是男人,男人的想法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他害怕失去,他害怕死亡,于是在他接到那个催账电话后,在同学恨铁不成钢的怒骂声中,他彻底崩溃了、疯狂了,拿起电话砸向了他那位同学、那位多年的朋友。那一刻,是他同学的鲜血激发出了他的兽性,他的整个人,从肉体到灵魂都成了野兽……”
沈跃越说越激动,却忽然发现乐乐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叹息了一声,说道:“乐乐,也许你永远都不知道一个人真正疯狂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即使是我也不能理解那个时候的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不过我想象得到,那时候的他已经失去了灵魂,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我听说过,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大多都像那样,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向前冲锋,一场战斗下来,即使他还活着,却已经记不清楚冲锋的过程了。相反地,只有那些有意识的人才知道恐惧,他们会逃跑,会全身瘫软如泥。乐乐,我这样说你能够明白吗?”
乐乐想了想,摇头道:“我,我不明白。”
沈跃怔了一下,说道:“我这样说吧,杀人,是一件突破了我们大多数人心理底线的事情,于是我们的潜意识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就封闭了自我意识,在这样的情况下剩下的就只有最原始的本性,也就是兽性。也就是说,在那样的状态下人就成了野兽。在野兽的眼里不会有亲情和友情,不会有善良和仁慈,只有猎物。乐乐,现在你能够明白吗?”
乐乐的眼里充满着恐惧,她嗫嚅地问道:“可是,其他那些杀人的人怎么不像他那样?”
沈跃又一次怔住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说实话,你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这是犯罪心理学领域的问题,而我主要是研究实用心理学的。据我所知,这个问题到现在似乎还没有哪个心理学家能够解释清楚,有人将这样的情况认为是病态心理。其实我认为还是用兽性来解释更合理。也许并不是每一个杀人者的人性都全部丧失了,比如,杀人现场的不安全、杀人过程中被惊动等情况使得他们在杀人后马上逃离,还有的人因为觉醒较快而复苏了一部分人性,兽性也就因此被终止。乐乐,你应该相信英杰、相信我,同时也应该相信龙警官,这起案件是我们经过反复核查后认为没有任何问题才结案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无论是你还是你的父母,也包括我们都应该接受这样的现实。去给他请一位好律师吧,费用的问题我可以帮助你们。”
乐乐不说话,眼泪颗颗滴落。沈跃叹息了一声,温言道:“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一直在研究影响你哥哥这起案件发生的其他因素,本来我是想从另外一个角度寻找对你哥哥有利的证据,可惜我找到的因素并不能为他脱罪。乐乐,你知道我是一个学者……”
这时候乐乐忽然说话了:“表哥,你别说了,我相信你。”
沈跃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道:“我很想帮他,真的,可是我没办法帮。乐乐,或许你应该换一个角度去看这件事情,比如,你站在死者亲人的角度……好了,我们回去吧,外边太冷。”
乐乐跟在沈跃后面,走了几步后沈跃转身去看她,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沈跃知道,她是在为陈迪流泪,也可能是为了死者的亲人。她能够想明白就好。沈跃在心里如此说道。
有时候沈跃感觉到自己的孤独,即使是康如心也不能完全温暖他内心深处最寒冷的那个地方。作为心理学家,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存在着一些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那是长期被阴暗侵蚀的结果。比如梁华,他的悲剧或许并不能完全归罪于他自身……正因如此,沈跃才特别在乎亲情。
龙华闽又来了。沈跃开玩笑地对他说道:“我只有那一条烟。”
龙华闽哭笑不得,道:“不行,有个案子你必须帮我们。”
沈跃很认真地对他说道:“过年呢,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母亲在旁边批评他道:“沈跃,龙同志可是如心的叔叔,人家都上门来找你了,你怎么这样?”
沈跃不想拂逆母亲,笑道:“我和龙警官开玩笑的。龙警官,我们还是去书房说话吧。”
两个人到了书房,龙华闽坐下后说道:“今天我来有两件事情,一是关于绑架梁华的那个杀手。我们调看了当天从省城去往梁华所在那个县高速路的录像,发现有一辆越野车形迹可疑,这辆车在高速路上一直处于超速的状态。后来我们在县城郊区发现了这辆车,经过调查,这辆车是省城某单位的,驾驶员发现车不见后已经报案。此外,我们还在这辆越野车附近发现了摩托车轮胎印迹,很显然,这个人是骑摩托车上山的。”
沈跃问道:“高速路入口和出口应该有这个人的录像,是吧?”
龙华闽点头,道:“是的。”说着,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照片:“这里面有这个人进出高速路口时在驾驶台上的照片。我们还调看了这辆车失踪时附近的录像,这些都是这个人的照片。”
沈跃大致看了一下,发现里面的照片拍摄得都不是很清楚,不过大致看得出来此人比较年轻,应该是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淡淡一笑,说道:“这些照片你今天才拿到,是吧?不然的话你上次来怎么不说这件事情?你明明知道现在我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喻灵的这起案子。”
龙华闽指了指他,道:“什么都瞒不住你……”
沈跃将照片还给了龙华闽,道:“这个人的事情我暂时没有兴趣,只要抓住喻灵就可以获取更多的信息,到时候再去调查也不迟。龙警官,下一件事情呢?”
龙华闽笑了笑,说道:“好吧。看来你对抓住喻灵非常有信心,这样我也就放心了。”说到这里,他十分严肃地看着沈跃:“小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这时候康如心正端着刚刚泡好的茶进来,忽然见到龙华闽正满脸严肃地在问沈跃这样一个问题,禁不住就说了一句:“龙叔叔,难道你会相信?”
龙华闽摇头道:“我当然不相信。不过这件事情太过诡异,所以我才专程来问小沈嘛。”
沈跃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说道:“龙警官,你终于说漏嘴了吧?原来上次和今天你都是为了这个案子来的。”
龙华闽苦笑着说道:“你们两个,这不是合起伙来让我难堪吗?小沈,这个案子实在太诡异了,而且问题的关键是影响极大,如果我们不尽快解决这个问题的话,就很可能造成社会的不稳定。封建迷信这东西的威力有时候是非常大的,多年前的邪教盛行,其中封建迷信占了很大的因素,但是我们目前又不能给民众一个合理的解释。小沈,你是心理学家,这件事情只能靠你了。”
听他这样一说,沈跃倒是忽然有了些兴趣:“你说说具体情况。”
方琼是省城一家药企的科研人员,两年前从某大学动物学专业毕业。这家药企非常重视新药的开发,多年前就成立了药物研究所,药物研究需要大量的动物,比如小白鼠、小白兔、狗,还有灵长类动物,而方琼主要负责研究所里的猴子和猩猩的喂养。
方琼最开始出现异常情况是在年终研究所一起聚餐的时候,当时的聚餐安排在一家火锅店里,正当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时候,方琼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脱光了上衣。方琼平时的性格比较外向,发型和衣着都是男孩子打扮,但她毕竟是女孩啊。大家看到她如此奔放,顿时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这时候忽然就听方琼在问:“你们看看,看看我背后是不是有抓痕!”
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她的后背上确实有数道触目惊心的鲜红色的印痕,就好像是被某个长有长指甲的人在她背上从上往下狠狠抓了一下似的。这时候一位大姐发现在场的男人都朝着方琼的胸看,急忙拿起衣服给她穿上,忽然就听到她大声骂道:“狗日的小黑,死了都还要来找我!”
众人大惊。当时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方琼口中的小黑就是研究所喂养的那只黑猩猩,它在一个月前死于一次药物试验。当时就有人问方琼:“你怎么就觉得是小黑抓伤的你?”方琼回答道:“我刚才就看到它在那里,然后就忽然感到背上被抓了一下。你们看,它还在那里。”
大家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可哪里有什么小黑?那地方分明就只有一个装满了各种饮料的冰箱。这个人可能是失心疯了。当时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
聚餐后的第二天大多数人都放假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在成为人们短时间的谈资后也就被大家忘在了脑后。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就在大年初三的那天早上,有人发现方琼像猩猩一样双手吊在动物房里一棵树的树枝上,有人上前仔细一看,发现她早就死透了。
方琼的双手将那根树枝握得非常紧,警察砍断了树枝才将她从上面弄了下来。更让人感到诡异的是,警方并没有在她的后背上发现任何抓痕。
“这件事情在这家药企传得很广,现在连社会上不少的人都知道了。但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龙华闽说道,随即又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张照片来,“这是经过处理的绑架梁华的犯罪嫌疑人照片,这是方琼的。你比对一下。”
沈跃仔细看了看,惊讶地抬起头来问龙华闽:“是同一个人?”
龙华闽点头道:“我们也是今天才发现很相像。梁华被绑架的时间是在药物研究所聚餐的三天后,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也就排除了因为梁华的反抗造成方琼背部被抓伤的情况。问题的关键是,那天晚上有那么多人亲眼看到方琼背上的抓痕,怎么会在死后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呢?”
沈跃问道:“这个方琼有孪生姊妹没有?”
龙华闽摇头道:“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方琼是独生女,她父母都是普通职工,几年前都下岗了,如今开了一家小饭馆。”
沈跃点头道:“这个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龙警官,这明明就是同一件事情,你干吗把它说成两件?”
龙华闽大笑,道:“我一说起案子你就反感,如果我先向你介绍后面这个案子的情况,你还听得下去?”
其实沈跃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他根本就没有在意龙华闽的这个解释,这时候他忽然问了一句:“龙警官,你听说过‘死囚滴血实验’没有?”
龙华闽茫然地摇头。康如心在旁边说道:“我知道,心理学书籍上讲过这个实验。这个实验发生在印度,发生时间是1936年,当时还没有相关保护人权的实验法律。该实验的对象是一名死囚,他获得了在失血过多而死和吊死之间做选择的机会,而这个死囚选择了前者。在实验开始前,死囚被捆绑在床上,并被蒙住双眼。实验开始后,科学家只是割破了死囚手腕处的皮肤,让一只水管在旁边滴水并发出声响。结果死囚真的死了,而且他死亡的症状完全符合失血而死的临床表现。”
沈跃点头,道:“是这样的。人类的心理有着巨大的能量,而且非常神秘,也许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人类心理的研究还仅仅停留在表面现象上。这个实验的结果完全可以解释方琼背上出现的抓痕问题,说到底就是因为幻觉产生的身体反应,后来她的幻觉消失了,抓痕也就神秘地消失了。此外,她的死也可以从这个角度进行解释。因此,所谓的鬼魂之说完全是人们的臆想。当然,如果方琼就是绑架梁华的那个人,这其中或许还有我们目前并不知道的秘密。龙警官,这件事情还是让媒体去向市民解释最好,而且我觉得应该尽量将这件事情淡化,否则,如果因此而引起了喻灵的警觉就太得不偿失了。”
龙华闽欣慰地笑着说道:“想不到如此诡异的事情到了你这位心理学家面前就这么简单地解释清楚了。行,我马上去和媒体打个招呼。对了,厅长已经和检察院、法院沟通过了,决定尽快对文物案的所有从犯开庭审判。这个案子引起了高层的高度重视,必须尽快给民众一个交代,这也是为了我们的最终目的。”
沈跃朝他摆手道:“计划细节的问题我们今后再谈,谁知道到时候情况还会不会发生变化呢?”
龙华闽站起身来,笑着对沈跃说道:“好吧,你继续慢慢过你的春节,之后几天我就不再来打扰你了。”
沈跃没好气地道:“方琼的案子,你明明知道我肯定坐不住的。”
龙华闽笑道:“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可没要求你马上去调查。”
旁边的康如心禁不住“扑哧”一笑,说道:“你们两个人啊……”
龙华闽匆匆朝外面走,沈跃的母亲客气地对他说道:“吃了饭再走啊?”龙华闽不住地摆手,说道:“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呢,今后有空再来。”
沈跃笑道:“现在这样的情况,吃饭对他来讲已经不重要了,是吧龙警官?”
龙华闽知道沈跃是在调侃他,也不在意,笑着说道:“再有烟的话一定帮我留着……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差点忘了,梁华想要见你。”
龙华闽的话让沈跃感到有些诧异,随之而来的就是兴奋,即刻道:“我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