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周围的情况,还有三个士兵来回走动,井口加了盖子。大毛也看出小头目贼眼乱转,对小红不怀好意。小红放下桶打水时,他走近井口,只听小红尖叫一声。返回途中大毛问小红:“你刚才叫什么?”小红说:“他说帮着提水,捏我手指头,真讨厌。”
中午,那个弟兄告诉大毛,城下说天一黑就送药,让我们系下绳子,并指定了地点。
“在哪儿?”
“在那儿,”他指了指围墙西侧,“刚才我观察了一下,正好是石山一个凸起部分与凹进部分相交处,有月光也照不到,是一条暗影,也能挡住两侧的视线。将军他们真细心呀,只是怎么下手?”
“不行就来硬的吧。”
这一天太长了,大毛在倒茶时差点出了差儿。
天刚一擦黑,二人带上一捆长绳悄悄摸到指定地点。看看两侧士兵正好走远了,大毛手持利刃猛扑上去,不出声响结果了面前那个士兵性命,两人立即用长绳一端捆住尸体系下。很快一大包药系了上来。
该去打德勒南结喝晚茶的水了,大毛拉小红到僻静处说:“我去打水,说说那家伙不要再对你无礼,不然就告大人了。”小红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后大毛又说:“求求小妹把大人吃剩的酒菜带些出来,让我们也——”边说边吧唧嘴。
大毛在前走,另一个弟兄端盆提壶跟上来。到了井边,那弟兄对看井的士兵说:“这几天过年大家辛苦了,咱这里粮食够吃可油水不多,我看大人晚宴剩菜不少,偷偷拿出点给弟兄们解个馋,还有一壶酒,可别喝多了啊。”大毛拉看井的小头目到一旁耳语:“小红生气是嫌你亲热也不知避人,这会儿让我替她打水,她正在花池子边的树丛那儿等你呢。”
“真的?!”
“好好哄哄,别一见了就动粗。”
三个士兵一见头儿走了,立即围过来吃喝。大毛一边向三个士兵做鬼脸逗乐,一边侧过身将药倒入桶内,将桶系入水中,来回摆了几摆,直起身说:“弟兄们吃喝了可别向别人说,要让管家知道了,我们吃罪不起。”然后才将水桶提出。
那三人正吃喝得高兴,连说:“不会说、不会说,谢谢啦。”
大毛将水桶交到小红手中,那位弟兄则向城下发出暗号:事已办妥。
大毛的暗号收到后,列城前线的甘丹掩饰不住兴奋,“塔布,你看什么时候攻城?”
塔布掐算着时间,说:“今晚后半夜开始发作,明天将患及所有人,明天下午到明天夜间是爆发期。兽药药性长,一旦发作,会狂泻不止,这么吧,后天天亮后攻城即可。”
正如塔布所预测,后半夜和第二天上午只是时有发作,可当他们预感到什么的时候已晚了。从中午开始,宫堡内秩序整个乱了套。所有人一个个皱眉咧嘴,捂着肚子,不停地一趟又一趟上厕所,到后来根本来不及去厕所,到哪算哪。更有内急汹涌者,只好拉在裤子里。后半夜,人们都虚脱得躺在床上,没人跑厕所了,一天没吃没喝,肚子早已空荡荡,时不时一阵肠绞痛,呻吟不止,连挣扎的劲儿也没了。
德勒南结及家属和几个贴身侍从,因医生配了几付药吃下,虽也有所反应,但状况到底比别人强些。半夜时,德勒拄着一根棍出来,走了没几步,啪地滑倒,沾了满身屎尿,半天站不起来。
“完了,就这么完了?谁干的?非找出他不可,先让他完在我面前!”
德勒并不笨,他很快想到那四个挑夫,尤其是大毛,必是真犯无疑。他愰愰惚惚站起来,四处寻找,果然看见大毛与另一人躲在一堵墙后,他摇摇摆摆走过去,不想那二人非但未逃,反而迎着他走过来,眼里分明流露着那种计谋得逞后的得意与嘲笑。德勒气坏了,一个倒茶跑堂的敢如此无礼,伸出左手去摸索着抽出佩刀,只见“跑堂的”用一根细棍将他的拐杖一拨拉,啪一声自己又摔倒在地,那二人竟放声大笑起来……
此刻的宫堡,遍地屎尿,臭气熏天,成了一个大粪坑。
天刚亮,但闻鼓号齐鸣,几十架长梯搭在堡墙之上,甘丹率先而上。将士们一律在靴子外套上特编制的草鞋,一为卫生二为防滑。其实,弟兄们顺着长梯爬上宫堡时,战斗就算胜利结束了。德勒南结被捆缚双手,由大毛二人押到甘丹面前。
甘丹立即派一亲兵速赴拉萨,一是报捷,二是请示第巴府如何处置善后。
打了这么一场大仗,对列城百姓没有丝毫惊扰,故自动来看望道谢、送柴草粮食的百姓不绝于途。甘丹一律公平买卖,好言抚慰。
大毛被提升为小队长,眼下负责监管堡内原有人员清扫卫生。那个原来看护水井的小头目一脸谄笑地过来对大毛说:“大毛将军,不、不、不,大毛队长,你上回说小红在花池子等我,怎么没有找着啊?”
大毛先是一楞,才想起这回事:“那是哄你呢,不然怎么下药。小红能看上你?恨不得咬你两口呢。”小头目一听讪讪而去。
这几天也不知为什么,大毛一见小红心就乱跳,偶尔小红投过一瞥,大毛浑身直如火烧火燎。他往往鼓半天勇气才敢往小红住的院子走去,可到了门口又一跺脚折了回来。他恨自己没出息,捶自己骂自己,可到头来都没用,他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魂儿被勾去了。
他最讨厌佳莫才仁小姐,成天摆个臭架子,分配的活儿都由小红等几个丫环代劳。大毛的姥爷是个算卦的,他也跟着学了点儿。看这小姐五官精致玲珑,神色丰富,眼波如刀,乃巾帼异类、绝顶聪明之人,只是若走上邪路,定会做出阴狠刻毒之事。
大毛的父亲是个藏人,有一年随商队到川西,途中发病,几无可治,一家好心的汉人收留下他,经延医治疗竟好将起来。走时带上了这家的女儿,后来生下一子,妈妈给他起了个汉族小名——大毛。大毛在雅安姥姥家住过几年,四川人的吃苦耐劳、精明能干他都学到了。起初在拉萨开家小茶馆,布达拉宫警卫队因经常接待朝廷使者和内地宾客,急需通晓汉语之人,经人介绍,大毛被吸收进来,由于胜任工作,颇得队长甘丹次旺看重。
一个月后,第巴府代表在报信的亲兵陪同下来到列城,代表正是叫达瓦的年轻官员。他首先召集联军将领开会,宣读了第巴府公文,文中除嘉奖联军及各位将领外,特作出以下几项决定:
1、任命甘丹次旺为阿里总管,下辖拉达克地区,驻节噶尔;
2、举行受降仪式,命德勒南结栓马宫门,签署降书,废去原封号;
3、德勒南结及家属押送拉萨听候发落,由阿里总管在列城望族中另选合适之人担任首领,上报第巴府核批;
4、封图布为阿里副将,率部分藏军暂留阿里,道尔吉率蒙古骑兵即返拉萨。
散会后,达瓦私下又对塔布说:“大人叮嘱,仪式结束,你就随我速返拉萨。抓紧准备一下。”此刻的军营已成了欢乐的海洋,个个眉开眼笑,人人喜气洋洋,藏军士兵还同蒙古骑兵比赛射箭、摔跤。塔布却高兴不起来,他有点预感。后来,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塔布总会说:“一面是获胜的喜悦,一面却是隐隐的又无法确定的预感,真是让人坐立难安啊。”
一个达拉克地区冬季少有的晴朗天气,甘丹主持举行了德勒南结的受降仪式。场地就设在宫堡外。四周雪峰矗立,此刻如果抬头看一眼天,你从此会认为世界上“蓝”是最美的颜色。大毛看押着原堡内人员站在广场一侧,他觉得太阳也变了,好像半空中一个巨大的灯笼。
四周除了联军官兵,还有众多从列城和附近赶来的群众。
法号吹响了,声音浑厚又带着威严,全场静下来,随达瓦前来的噶尔寺20余名黄帽僧人开始诵经,然后仪式正式开始。甘丹次旺身着大清五品武官服,威风凛凛,居中而坐,达瓦、道尔吉、图布、塔布分坐两侧。
“带上德勒南结!”
两名武士将其带上场,推到桌前。德勒歪着头,鼻孔出着粗气,策划多年,竟败于一个小诡计,实在于心不甘。达瓦宣读降书后,甘丹敲敲桌子,指着降书说:“签字吧。”
签字后,德勒刚要转身离开,甘丹说:“先不忙着走,你打的赌输了,还没兑现呢。”看到德勒一脸茫然,又说,“怎么,忘了?你的先锋官带给我们第巴大人一封你的亲笔信,怎么说的?”
“那是我昏了头,将军勿计较,待到圣城后定当向佛爷和第巴大人谢罪。”
“来人,牵过我的战马。德勒,去,把马拴到宫堡大门的石柱上。”
见德勒很不情愿,达瓦气得拍桌而起,“德勒南结,你谋逆叛国,摧残黄教,荼毒众生,佛爷慈悲,大人宽厚,饶你不死,今天之事若不从命,怕你要坐一辈子水牢。”说着将宝剑向桌上一拍。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山川作证、天地可鉴。战马在宫堡门前昂首嘶鸣,联军官兵呼声如雷,一片欢腾。大毛也激动地呼喊着,不知什么时候他拉住了小红的手,他想说句心里话,一转脸,却看到佳莫小姐那带着尖棱的碎冰一般的目光。
受降仪式结束后,当天下午,蒙古骑兵就开拔了。其实道尔吉是个挺活泼的人,告别时,一个劲儿挤眉弄眼向甘丹表示感谢。
达瓦到列城中心召开了一个群众会议,宣读了第巴府的安民告示,并宣布开放砖茶交易;每年达赖喇嘛派人来列城大寺熬茶;发放茶布施。听众无不雀跃。
当晚达瓦召开善后会议,传达了第巴桑结的指示:“大人认为德勒南结能在短时间内尽掠阿里,兵锋直达普兰,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利用了阿里活佛事件,采用歪曲夸大手法,骗取了部分僧俗的同情。大人指示,要运用各种办法,尽快消除误解,将事情真相及佛爷主祭护摩法事等相关情况让人们都知晓。对叛军有过追随、协助者,一律不问。”
“大人之策确是治本之策。”大家都很拥护。
“过两天,我返回时,拐个弯儿到托林寺去一趟。大人说,到一个地方要先进寺庙,做通喇嘛的工作,他们就会影响一方百姓。噢,还有,德勒南结手下官兵全部遣散,不予追究。”
大家议论了一阵子后,达瓦笑着说:“对于联军取得大捷,佛爷、大人都极表赞赏。你们不知道吧,拉萨和沿途百姓都在传颂这次胜利,越传越神,你们几位都快成天神了。还有人编了唱词,叫‘三攻拉达克’。”见他人不解,解释说,“就是水攻、火攻、屎攻啊。”众人大笑。达瓦又说:“塔布,大人点了名,回去要听你讲故事呢。”
拉达克收复战是西藏历史上一次重大事件,战争期间,布达拉宫传出达赖法谕:卫藏、安多、康区所有寺院每天诵念降魔经咒,助前线官兵杀敌。
这次胜利,保证了此后这一地区一百多年间的安宁。
达瓦、塔布走后,大毛负责押送德勒南结也离开列城,一行中还有德勒的太太、小姐佳莫才仁和几名贴身侍女,内中也有小红。后来,在甘丹举荐下,大毛担任了宫中警卫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