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曲珍指着东边说:“很远,很远。”
洛桑抬头望着天空,“阿婆,你说布谷鸟能飞过去吗?”
“布谷鸟太小,那么远飞不动。”
几只天鹅搧着翅膀从头顶飞过,“阿婆,天鹅能飞过去吗?”
“天鹅能,你看它翅膀一搧飞好远呢。赶生,又想妈妈啦?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看你外婆了。”她发现孩子的眼中又闪现出那种说不上来的神色。
洛桑抬起曲珍的手腕,“阿婆啦,这付珠串真好看,还有香味儿呢。”说着凑过鼻子闻了闻。
“赶生,你喜欢就送给你吧,戴了几十年的旧物了。”
“不,还是阿婆留着吧,我也有一付,”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这是小时候在大寺摸的护身物,达玛师姐说我摸的那串也是旧的,跟阿婆这串一模一样,说不定是一对呢。师姐说后来那旧佛珠又被央热喇嘛换走了,说那是借别人的。”
曲珍明显感到一阵心动。
当天的晚课结束后,洛桑站起说:“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每逢小师弟模仿经文中的句子咬文嚼字时,三位师姐总不免吃吃发笑。看见师父点点头,洛桑接着说:“师父说过,人来到世上就开始了修行,直到这一世终结,人在世上所有做的事情无不是在修行。那么我想念妈妈是不是也是修行呢?”
三位师姐没想到洛桑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刚想发笑,只听师父说:“弟子们,众生来到世间,无时无处不在修行,可概括为身、口、意三个方面,三业善恶决定下世轮回。孝敬长辈,追思亲人,是报恩经中首倡的善行,只是不可沉溺,故宁玛最重‘安心’之法。”
洛桑忽闪着乌黑的眸子正认真地听着,只见师父刚说完,格桑师姐就站起来说:“师父,晩课前师弟写了几句话,可好听呢。”说着指指放在一旁的一块木板。当时几个小僧尼学字是用竹签蘸黑灰水在一块粗略加工过的木板上写的。
“那好,格桑,你念念吧。”
“漂亮的天鹅姐姐,
求你借我翅膀,
不会飞的很远,
就去东边理塘。”
“要配上曲子唱一定好听。”甲娃说。她们还没有“诗”的概念,曲珍觉得有些像佛经中的偈子,形象易懂又朗朗上口。
这首诗后来到了洛追的案头,这年雪顿节去拉萨演出时,他交到了桑结手中。
“虽略显稚嫩,但确是一首好诗。”桑结在心中评价着,“情真意切,读来感人,两字一顿,节奏明快,明显是受门巴拉伊歌词的影响。这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孩子。”不过,他没有多加赞扬,只是说写得不错,以后继续观察。见洛追欲言又止的样子,桑结做了一个让他说下去的鼓励的动作。
“桑结,我听到一些有关佛爷与宁玛的传言。”
听完洛追的讲述,桑结沉思了好一会儿。塔布在一个月前也曾反映过这一类传言,看来要做好准备,应对更复杂的局面。桑结站起身走到窗前,像是自言自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帕崩卡,”转过身,“洛追,你不能再去了,连三大寺池巴都没去过,再去会引人猜测的。”
洛追点点头。
“还有,灵童暂不定,你也知道,历史上有的教派因为确认灵童后发生过悲剧。暂时不定实际上是保护,以后你对达旺寺周围的情况要多加留意。”桑结决定不到最后时刻不挑明人选。除了安全原因,还有一种顾虑使他不便说出口——他知道洛追是个忠厚、虔诚的人,一旦提前告知,他的心态、举止再克制也会无意表露,那样太危险了。
分手时,洛追紧紧握着桑结的双手,“桑结,象雪山一样沉重的担子压在你肩上,要挺住。”
晚饭后,待梅朵和孩子睡下,桑结到书房,取出《西藏王臣记》,由于经常翻阅,都卷边了。书中记述了西藏佛教兴衰的历史,前弘期末期和萨迦、噶举掌权后期,僧纪的败坏,上层的腐化堕落,真可谓触目惊心。在这一部分结尾,佛爷言简意赅作了小结——三宝中,佛不动,法不变,端看僧人修为。
桑结读书,习惯随手记下心得,再闭目冥思片刻,往往会获得意想不到的灵感。今天,他突然开悟到,佛爷生前所有举措,其实都是围绕这几点的:收回寺院属地;僧人减员定额;控制新建寺院;为黄庙制定严格戒律,完善各项规章制度等等。
同宁玛的关系呢?桑结忆起,当年学员班不少同学认为,宁玛重巫咒,少经论,没什么可学的。自己回宫时反映了这些议论,当时佛爷的几句话,至今记忆犹新——
“我敢说,目前格鲁僧人中,恐怕没几个认真钻研过宁玛教义,它是早期莲花生大师传来的密宗,主修《大日经》和《金刚经》,宗喀巴大师所示显密双修中的‘显’,主要是指莲花生大师所传‘大圆满法’。藏区太平,这几年有人养尊处优,发展下去,还谈什么普度众生,远离众生,还谈什么大乘佛教?而宁玛扎根众生,将修行贯穿于日常生活,正是我们要学习的。”
许多事情,桑结也是后来才逐渐理解其深意。比如,节庆活动自古就有,但在佛爷提议倡导下,所有节庆都伴随有相应法会仪式,融为一体,僧人与众生共同分担艰辛、分享欢乐。他本人更是身体力行,每年正月,宫中大型仪仗队,全部招附近农民充任,队长享受贵族待遇,活动结束,佛爷亲自为每一个人摩顶,系吉祥绳。
桑结慢慢抬起头,每次忆及这些,佛爷的音容好像就在眼前,栩栩如生,那神情仿佛在期许与鼓励自己。
从嘎丽寺回去那晚吃完饭,天尚未黑,佳莫提议去第巴大人家拜访,小红、小丽有点儿犯怵,佳莫说:“走吧,从嘎丽寺回来,把情况向大人说说。”
桑结刚送走一位客人,正要去吃给他留下的那份晚饭,堂姐进来说门外有三个年轻女子求见,桑结走到外屋一看是佳莫三人,忙招手让进来。梅朵听到动静也拉着已四岁多的江央出来了。
佳莫住处距桑结家不足一里,只是以前没有走动过,真没想到堂堂第巴住在这样一所普通小院里。桑结分别介绍了双方。佳莫看梅朵中上身材,眉毛高挑,眼睛看似细长,一睁开却大而明亮,表情柔媚,脸上不时掠过康巴女子特有的奔放。梅朵看佳莫,润玉一般的皮肤,深目高鼻,身段窈窕,举止大方雅气。
“夫人万安。”佳莫三人,后退一步弯腰,双臂下摆,行过礼。
“不用客气,以后勿需如此了。听桑结说起过你们,真是三位漂亮姑娘。”
佳莫抱起江央,左右端详不由赞道:“有多美丽的阿妈就有多美丽的女儿。”
“该称呼什么呢?”梅朵一时拿不准,桑结刚要说叫姐姐,佳莫用手指一点孩子的脸蛋说,“叫阿姨吧。”
进屋后,佳莫将情况作了汇报。江央听出来了,问:“阿姨也会跳舞?”
“跳得可棒了,阿姨还是歌舞团的教练呢。”梅朵夸道。
“那阿姨也教我跳舞吧。”
“好啊,下次来教你。”
江央高兴得拍着两只小手。
谈了舞蹈又说起别的。梅朵关切地问三位姑娘成家了没有。小丽害羞地摇摇头,用手指指小红说:“就她快了。”
桑结拍了一下头说:“忘了说啦,我要去萨迦民兵基地走几天,你们三个先拟节目编动作,回来给你们办喜事。”
小红低着头轻声说:“大人,不着急。”
“不着急,不着急。”小丽一边说一边捶着小红后颈。
告辞时,天已黑了,桑结让堂姐和梅朵送了她们一段。
这一夜佳莫失眠了,那是一个多么温馨的家呀,她真想留下不走,蕴积数年的情感突然爆发了,窗外是冷冷的下弦秋月,可心中却犹如翻江倒海,她认定了,桑结嘉措而不是第巴大人,是一个值得付出生命去爱的男人。突然,白天住持的话又响在耳边,莫非这就是“痴心太重”?可哪一个女孩儿没有钟情的男人呢?心潮渐渐冷却,她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