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还是那般清瘦,除了玄修耗费体力之外,谢安也吃东西也很节制,只吃七分饱。
柏舟愈发好奇谢安的家世。
盆中水纹不断,只是柏舟看不见,他只听得那条原本停靠在盆沿不动的木船悠然动了起来。
风动,船动,水流。
在关得紧紧的房间里,忽然凭空起了一阵风,风将屋内里的食物香气吹散。
柏舟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飞扬,他下意识朝门口望去一眼,然后那里的贝壳门帘并没有发出声音,门是紧闭的,窗也是紧闭的,风不是从外面吹进来的。
而是有一股力量带动着房间里凝滞的气流。
谢安睁开了眼,长长呼吸三次,平定心神。
水盆里的小船仍在余波中微微颤颤地摇晃着,直到撞在盆沿,再度停泊。
他写下一笔,力透纸背,墨色在狭小的屋子里流动,气息在流动,天地间有些人认为玄妙不可追、终其一生在寻找的道,就在他的笔下。
在他的指尖。
柏舟很想说话,然而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并不是惊奇玄修,他惊奇的是谢安本人。
谢安写了一个“鱼”字。
柏舟虽然看不清,却仿佛听到鱼跃春水的声响,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有一道鱼影沿着墙根游过屋顶。
柏舟的认知里,能运用玄气的人应当还要再大一些,惊叹道:“你才九岁。”
“很快就十岁了。”谢安算了算日子,然而在他看来,十岁还是太小了,起码身高还未到男孩子如春笋般发育的时期。
柏舟毫不吝啬夸赞,“即使一般世家子弟有玄修的条件,但天赋天定,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窥见门道,你确实很了不起。”
“有人比我写得更好。”
谢安诚恳回答,他又想起隔壁院落里小小的女孩,她天生就有玄力,写下的第一笔就能替他挡去大伯的十年玄修。
“我本以为建康都是一群吟风弄月的清谈者,他们搞垮了半个国家躲在江左,我想过他们教出来的小孩必定也只是享乐之辈。但你却不同。玄修者,即使有拥有天赋,也需要苦修的时间,你的书法、你的医术、你的玄修……都是下过苦功夫的。”柏舟轻轻抚摸着木工小刀的刀背,似乎想到了自己幼年苦学匠术的日子,“任何技艺的掌握都不是朝夕而成,我很佩服你。”
“你虽然鄙视世家,但世家并不是那么无用,多数世家子弟虽然手不能扛、身体孱弱,但他们也在自己所能努力的范围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毕竟他们生下来的环境就是如此。若我没有这一趟见闻,也不可能摒弃心头杂念窥见玄修门道。”谢安确实对这些日子的遭遇颇有感触,以往他学了很多东西,都是为了成就声望,为了光耀门楣,但只有在远离尘嚣的海边时,才第一次真正尽心竭力做一件事。
他想要逃走,所以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
“其实不能因为我是世家子弟就认为我所得到是理所应当,只是我比寒门子弟有更好的条件,这可能预示着我要承担更大的责任。”
柏舟皱眉,“我说不过你,但还是很不喜欢你的身份,如果你是琅琊王氏的人,我大概会更讨厌你。”
谢安循循善诱,“若我是琅琊王氏的人,恐怕整个江左都已经被翻找一番,如今我只能靠自己逃走,你应该摒弃偏见,好好帮我们逃走。”
柏舟叹了口气,“若我是你的敌人,第一件事就是割了你的舌头。”
谢安拾起水盆里的小木船端详,一个盲人能做出这么精巧的船,若他能得见光明,岂不是能做更多有用的东西?
“能逃出去,我一定会多收几个护卫,若你能帮我做防身暗弩,那就更有安全感了,因为我有预感,就算我回到建康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很太平。”
柏舟沉默片刻,问道:“你将来会做什么?若是一般世家子弟到了及冠之年自然会有官做,但听你的话,你并非一般的世家子弟,不是琅琊王氏,又是哪家?”
谢安想了想小太子,想了想王导,很理所应当地道:“不敢夸大,我以后做的每一件事,大概能影响很多人,而我的家族必定名扬天下!”
他抓过还未干透的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永字。
这些年跟着王熙之练了无数个永字,然而这是第一次写得如此自信。
又默了一段《黄庭经》,写到肚子叫才依依不舍将笔放下。
“果然是逆境才能激发潜力!”谢安伸了个懒腰,拉着还呆站在一旁的柏舟走到桌前,“饿死了,今天要吃饱!还要喝酒!”
吴哥前阵去县城,买了几坛新酿的桂花酒送他。
柏舟笑着摇头,“真是难得,你居然要喝酒,还说要吃饱。”
谢安想到自己平日遵循着七分饭饱、绝不饮酒的生活习惯,不由笑笑:“就当是为了我们出逃提前庆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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