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刘福禄去找山来,让他按每亩增加四十文算,看看他们这些上好地秋后能有多少余头。
山来道:“这还用算,上好地如遇好的年景除交足税银最多剩余三成,若是遇到旱年,那还有底?弄不好还得亏本贴补。”
刘福禄不怕那些大户,你有意见拖欠不交,上面就敢来收你的地,赶你的牲口,看你能别过谁?他是怕那些种着三二亩地的户口,地板子又不好,干砂地不存水分,遇到涝年还能收点,遇到旱年连种子都收不够,你收谁去?
这年景,最数当上这个保长难了,上面的乡差三八六九来催要,不少庄民干脆躲着你藏猫猫,偶尔遇见了,就说:“把那二亩地贱卖了吧,让人家种吧,出去打长工也不用发愁地没人种。”
他们都说出这话来了,他刘福禄还能对他们怎么样。
刘巴图从京城被刘福禄救回来,就一直是在他家吃喝,因为想戒掉这个烟瘾得了两场大病,是从鬼门关挺过来的。
戒掉烟瘾的事,是刘福禄提出来的,本来刘巴图是不愿意戒的,他知道这个戒烟的痛苦,他在外面躲债的时候也戒过,都没有戒掉。
自己的命还是人家救回来的,人家提出来戒烟也是为自己好,听说庄上有不少烟瘾大的都被人家帮助戒掉了。若是自己不同意,这不是成心不给人家面子?再说戒烟比跟洋人拼命让洋枪洋炮照你的肚子打个窟窿还痛苦?
刘巴图不想戒烟是他觉得日后不会缺了烟抽,他有个秘密现在就只有他知道了,头领韩德明和靳义堂都走了,就剩下他这个军师代财管了。不是刘福禄他也跟着走了,这个秘密就永远是个秘密了。
跟着靳义堂在小西天那些年,虽然在一些人看来他们是响马强盗,而在他们看来就是在替天行道,那些种大烟的大户凭着自己有钱有势,把好地都种上罂粟,秋后制成“金丹”卖了,除赚了大钱还把金丹贱卖给穷人,先让他们吸上瘾来再克扣他们,弄得他们因为买大烟卖儿卖女,妻离子散。
也许就是天意,他们遇到这义和团“扶清灭洋”的年代,不但没有学会金钟罩刀枪不入的功夫还被洋人的洋枪洋炮给灭了,最后再落上个拳匪的下场。
他们这些小西天上的弟兄就是他一个人回来了,还是刘福禄捡了他这条命,正在官府到处抓他们这些反贼残余的时候,他正好得了两场大病,在生死线上挣扎。现在反贼也没人抓了,他也痊愈了,烟瘾也戒了。
他盼着能出门了,正赶上刘福禄忙着到各家收地丁,也就是“庚款”,听着入耳些。
他说:“老兄,在家也闷待了些时日了,多谢你的大恩大德呀,我想到外面转转,看看我们那班子的人还有没有活着回来的,听说冀州那面的义和团还没有消散,正在反那些掉转头杀义和团的清官呢。”
“唉,反也只是反啊,就像韭菜一茬一茬就被上面割了,胳膊扭不过大腿呀,老弟还是小心点的好,现在你的病也好了,烟瘾也戒了,就扎扎实实活过这后半生吧。”刘福禄道。
“老哥这个韭菜的比喻好呀,韭菜可是割了一茬又一茬,根子永远也是在土里扎着稳稳的,不过这些年也是在外闯荡惯了,在家还憋闹的慌。”
“你是说冀州那面又闹开义和团了?”刘福禄忽然问。的确他这些时候是忙着收地丁了,弄得是焦头烂额的,什么消息也没顾上打探,若是那里又闹开义和团了,他想是不是赤岗他们到了那里了,他在心里还在惦记着二女儿刘保蝉,万一义和团又集结起来了,二女儿要活着兴许会到了那里。
“你说不闹还能活吗?这摊派可是你亲自收的,那些有地有钱的能活,老百姓还能活吗?这不是官逼民反吗?听说外国人要中国赔偿白银四亿五千万,每个中国人是人头一两。能活吗?”刘巴图道,还是越说越激动。
刘福禄虽然跟他是一个庄的,从小刘巴图就是个大户的孩子,跟他们这些一般家庭的孩子说不惯,再说人家又在私塾读书。没想到这人还真是个热心肠,跟他一样爱抱打不平,几句话说的他这个保长脸红脖子粗,好像他带头收刮老百姓的地丁是有罪似的。
“你走了,计划要去哪里?”
“出去再看吧,反正在家是一天也活不了,幸亏是你把我的烟瘾戒掉了,要不然现在我还是个人不是都不敢保证了,你知道那些大烟鬼的本事,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这条命也是会让你白救的。”
刘福禄想,这文化人说话就是一套一套的,几句话就把他抬得上了天了,心情是舒舒坦坦的。
“别说那些了,那不是该你命大遇巧的吗。”
“也是,也许是天意呀。”
“我还想给你点地让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做个庄稼汉呢,当初你给我那地可是留有余地的。”刘福禄道,他若不提这地到显得他是故意的。
“哦,提起那地,我跟山来说过,就给你了不再变了,写那张卖契我也不知道丢哪了,早把这事给忘了。”
“我这里没丢,在着哩。”
“要不这样吧,咱把山来叫来,三合同面,再把那契改改,啥条件也不说了,就把那个“活契”改成“死契”就行了。”
刘福禄道:“改不改吧,万一那天你想开要种地了,也现成给你。”
“改了吧,像我这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还要那地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