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先是来了几道御林军的身影守在两边,然后,便是那冕服而来的长宁。穿着一身玄黑色的落地长袍,外边套着金线纱子;一头长发以男子发式束起,戴着那龙纹傲天冠。一双英眉,一对流眸,还有那刺绣在长袍之后的腾云图案,一切都显得那么地自然。众臣停下了议论直望着她,眼中像是又看到了当年初登基的子桑聿或是那驾崩的乾治帝,除了那起伏的胸脯与父兄不同,倒真是没有什么两样。
“长宁,拜见父皇——”
长宁来到金梯前跪下参拜,得子桑聿一句免礼平身。
公孙政望着这父女二人直发愣,再看长宁今日来殿里的模样……似乎,不太对劲?“太上皇帝…臣愚钝。却不知,传召长宁公主到大殿之上是为何用意?”
大家都不笨,其实看得懂子桑聿的想法。
只是,子桑聿这个决定未免太过戏剧性、问问天下人,这世间上还会有不想当皇帝的?即使不想当皇帝,又何曾有过把皇位传过自己女儿的?这子桑家的怪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多,怎么总是做一些犯天下之大不韪之事呢。
“方才定国公说到,朕膝下没有血脉。”子桑聿淡笑,一手指向殿下刚来到这里的长宁,“长宁公主难道就不算是朕的嫡亲血脉了?难道长宁就不姓子桑?”
“这…”
“王皇后肚子里头孩子的确未成气候。朕决定了,把江山传予长宁。”
子桑聿的口气极为平淡,似乎这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荒唐……”公孙政忍不住把心底的想法说出口来,“公主乃是女子之身,将来嫁人了,便是随着夫家姓氏,算是半个外人。加上,女子一向不得干政,这当中缘由,无非就是女儿家优柔寡断容易把事情判断错误,男儿主外女儿主内是天道伦常,太上皇帝您怎么就犯了这样的糊涂呢。”
要是可以重来一遍,公孙政宁愿辅助幼儿为皇。
朝堂之上的议论声更重,除了那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樘,大家都聊得非常开。
子桑聿眯缝着眼睛,那放在膝盖上的手也禁不住轻叩,想着对策。“定国公的忧虑,朕自然明白。长宁虽是女子,但不一定嫁人就要外姓、若和男子成婚,封个皇夫又何如?若轮到优柔寡断,你们应该很清楚,京都之变的时候,是谁来到内城指挥大军的?”
“这…”
“是谁,杀了那叛臣赵乾的?”
众臣的议论声逐渐降低,只是,还不够魄力。
而那站在官员队列中间的几个心腹算是明白了、敢情让公主当主帅,是为了日后给她立功绩寻的理由?卢锦正朝柴子权打了个眼色,柴子权又把这眼色给了胡亚宝,几个心腹一个传一个地推着话茬,没一个敢在这个时候说上两句帮子桑聿的话。
不是不想帮,是找不到突破口去塞老臣的口呀。
太上皇帝这事也太为难人。
上头龙椅的子桑聿往底下人里瞄了瞄,不禁一声冷笑。“众位卿家反驳朕这个决定的,只是因为长宁是女子之身吗?若论女子,那么众卿觉得徐将军如何?一代巾帼。既然女子都能让你们心甘臣服地奉为将军,为何,就不能接受女儿身份的帝王?你们也是有思想有脑子的,长宁日后为帝若是做错了什么,难不成你们就不会弹劾?好比长宁若是放话说把周边小国都打了,难不成你们就真的集结军队任她胡闹?朕就不信了,你们这些一有事就跪满殿的,真没有一点自己想事的能力?”
这段话说得直接,但也很切实。
不少臣子都有些尴尬、面对子桑聿的数落抬不起头。但是还有一些诸如公孙政这样的老臣子还犟着脖子不肯缩,一副我就是不愿意我就是不想你拿我怎么着的模样。
“定国公。”
“老臣在。”
“你是朝中的三朝元老了,最德高望重的人,就是你了。”柏倾冉曾与她分析过,公孙政威望高,年纪又大,最好是和他走感情,说心底话。只要公孙政肯低头,那么其他都不是什么难事。“当年朕还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是你拼尽全力给朕正名,让天下人臣服朕。”
公孙政又是骄傲又是惶恐:“太上皇帝…”
“你的顾虑,朕明白。但是朕想问你一句话、当年朕的父皇跟你说,他打算豁出子桑家所有人的性命来拯救整个大延的时候,你的心情是如何的?”
公孙政一怔。
“然后,今日朕跟你说,日后天下交由长宁,你的心情是如何的?”
公孙政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有些事情,总是记得特别清楚。
还记得他当年反驳太子统的主意未果,心中怅然若失。太子统苦涩一笑,只是留下一句:若能换我大延千秋万世,牺牲一些,又如何?外人自是不能懂我的心意,觉得我这样做甚是荒唐,可是学正、我希望你可以懂我。
公孙政对上子桑聿的眼睛,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