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不适应,他发现今晚聊天的节奏有点乱,不受掌控了。
按规矩,同僚之间拜访的话,先扯淡,扯完了找个话头慢慢说到正事,可罗云生现在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架势,根本没打算让他张嘴啊。
莫非适才自己表现的太过分了。
这位侯爷当真了?
慕容闻到底不是庸人,起码的耐心还是有的,于是耐着性子与罗云生热烈地参与到新的话题,继续妙语连珠,继续画龙点睛,令罗云生非常赞赏,这家伙简直是革命的一颗螺丝钉,干什么都在行,陪聊也是专业级的……
就在慕容闻耐心耗尽,打算直接说正事时,罗云生忽然打了个呵欠,伸了个冗长而疲倦的懒腰,然后一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朝他笑。
慕容闻是个老人精,顿时明白了,人家这是要送客了,再不识趣的话,反倒惹人厌了。
暗暗叹口气,知道了这位侯爷的态度。
慕容闻起身告辞,罗云生急忙留客,一副打算秉烛夜谈嗨通宵的架势,慕容闻苦笑着拒绝。
罗云生只好告了不周之罪,二人互相告辞。
玉儿是侄女,自由她亲自相送,罗云生则含笑将他送出前堂玄关后,便转身回了内院。
叔侄二人沉默着一直走到大门外,此时已入夜,慕容闻转身与玉儿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准备离去,走了两步,脚步忽然一顿,不知想起什么,回过身看着玉儿。
“玉儿,今日户部来给侯爷丈量土地,听说走的很早,侯爷还送了礼,为何到了晚上才回来,你可知晓?”
夜色下,玉儿眸光闪动,接着黯然,垂头道:“郎君乃是帝国的侯爵,终归有许多事情忙的,至于他究竟忙什么,侄女却是不知。”
见侄女黯然的神色,慕容闻仿佛明白了许多,沉吟道:“听说……新成公主殿下的封地也在罗家庄一代?圣人、侯爷、公主三人之间的纠葛,在坊间传的挺热闹,你可知晓?”
玉儿无声点头。
慕容闻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道:“玉儿,你是叔父在长安唯一的亲人,叔父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你,即便是当初卖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可明白?”
玉儿缓缓点头。
慕容闻见此,继续说道:“好,既然你不怪叔父,叔父便与你多说两句。”
此刻的慕容闻哪里还有半分在罗云生面前阿谀逢迎的谄媚模样,罗家大门高挂的灯笼下,慕容闻的脸半边映着昏黄的灯光,另半边却隐藏在无尽的阴暗里,看起来非常深沉。
“汉人高贵,蛮夷卑贱,长安求生,何其不易。”
“你能够成为侯爷的妾室,是极其不易的,这是你的命。”
“所以要珍惜眼下,切莫有了不该有的执念。”
玉儿相对来说是比较单纯的,被慕容闻整的有些迷糊,便开口询问道:“叔父,什么是执念?”
慕容闻苦笑道:“叔父想做大官,却被同僚欺压。你想独自占有侯爷,却有的时候,连侯爷的面都见不到。”
玉儿懂了,神情愈见黯然。
慕容闻叹道:“这便是我们异族人的人生啊,即便是我们再努力,也只能说漂泊半生,有望抵达长安城。可是大唐的子民,有无数人出生便在长安呢。”
“叔父是男人,叔父一无所有,所以可以一往无前的拼搏。你不一样,你已经登上了船,只要你不多想,你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你明白吗?”慕容闻继续道。
玉儿伤感的点了点头。
慕容闻却摇了摇头,“爱,孩子你还是不明白。你要记住,你是他在战场上,每天面临杀戮时的一抹暖意,你是他出征归途中贴心的呵护,不论未来发生了什么,你跟他有过一段渊源,他对你也有感情。”
“我们的出身不好,只能通过感情来羁绊他。”
“不要去争那些虚无缥缈的位置,那是没有用的东西,拿到手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对于侯爷来说,公主虽好,但却又一道鸿沟。”
“对于侯爷来说,你虽然平凡,但是却时刻温暖着他。”
“男人不可能一直沉迷于女色,他要奋斗,他要在长安的漩涡之中搏杀。那么他就会疲惫,家是他放松警惕的唯一港湾。孩子,你要做的便是温暖他,照顾她。”
慕容闻今晚说的话,若是千年以后的人特别是女人听到,必然先撇撇嘴,然后很不屑的骂一句王八蛋,这话属于典型的直男癌晚期患者说的,可是在如今大唐贞观这个年代,慕容闻这句话根本没有任何错处,甚至,可以说是站在相对尊重女性的立场上说的。
慕容闻看着垂头不语,虽然伤感,却明显已经听进去的玉儿,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气,咱们家的孩子凭什么比别人差,但这就是现实。”
“玉儿,我想你看得出来,侯爷的本事大的很,前途不可限量,侯爷的位置算什么,未来开府建衙,裂土封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咱做不了大夫,只要侍奉好侯爷,生个一男半女,便是享不尽的富贵了。”
“还有,现在侯爷大妇的位置悬而未决,但早晚是有的,你与其纠结,不如想想如何和未来的侯爷夫人好好相处,甚至达成同盟,这样你的位置也就更加稳固了。”
“如果你不听叔父之言,成为了侯爷夫人这件事情的阻碍,别说更好的未来,便是如今的地位也保不住。”
“好好想一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叔父说那么多,一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二来也是念着血脉亲情。”
慕容闻说了一大通话,玉儿一直垂头不语,这时才抬起头,露出豁达的神情。
“叔父,您说的这些道理,侄女明白了。可是明白,却不妨碍我委屈。可正如您所言,即便是委屈,我又能怎么办呢?咱们的地位太卑贱了,卑贱到不配去追求很多东西。我会按照您的指点去做事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人微言轻,帮不了您什么的。”
慕容闻点头,笑道:“今日侯爷的态度你还不明白吗?你好好的,便是对叔父最大的帮主了。”
慕容闻摇摇头,自己这侄女终究是憨了一些。
不过憨有憨的好,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念头。
今日与侄女说的这一番话,慕容闻完全没有作假,先是为了自己,后面才是关怀晚辈。
他很清楚侄女的性格,他会明白的。
玉儿回到内院时,已是夜深时分了。
夜空挂着一轮皎洁的半月,透过庭院中间繁茂的树叶,洒落一地冷星。
玉儿的脚步很慢,很轻,秀长的黛眉微微蹙紧,不知想着什么心事,快走到罗云生的书房门前时,蹙紧的黛眉已渐渐舒展开。
书房里有灯,玉儿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神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一咬牙,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书房内,罗云生正在看书,玉儿推门便看见了那本书的书名,《管子》。
玉儿也算是读过一些书的,只看了一眼书名,玉儿就想到了很多事情,比如叔父说,侯爷的前途不可限量。
见玉儿进来,罗云生放下书,笑得很温和:“慕容闻走了?”
玉儿垂睑:“是,妾身已送走堂叔了。”
“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是有什么事情吗?”罗云生的情绪有些冷淡。
玉儿犹豫了片刻,说道:“郎君回家前,堂叔与妾身说了一件事,中秋在大唐是盛大的喜事,侯爷如今也是大唐的贵族了,是不是该在中秋那天,邀请一些亲人朋友做客,举办个诗酒宴会,也算是咱们罗家懂得礼数,不知道郎君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