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的紧张,甚至还能略略腼腆地主动问他,“你为何也在雨天出门呢?”
他含笑给出她相同的答案,“清净。”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他说的清净是什么意思。
江家父子容貌出众,每次上街都会引起轰动,尤其是江陵,只要他露面,不是被女子们追着扔果子抛手绢,就是被围住不能前行。夜郎国民风开放,她就亲眼见过他被一群女子手挽手围住的情景……
所以他上街,要么是紧闭车门一丝容颜也不露,要么是在阴雨天,没什么人的时候……
他来此地,不单是因为赴约,更因为这样的天气,恰恰是他能够自由赏景的日子……
正说话间,公主的侍女突然急急地闯进来,激动道:“公主,奴婢刚刚听说……”蓦然看到他,话语戛然而止,脸上倏地起了一片绯红,人也跟着淑女起来,细声细气道,“公主,奴婢刚刚在外面,碰见江公子的小厮……”
竹韵目视江陵。
江陵微笑道:“差点忘了,陵来的时候,家母特意做了点心让陵带来,说好山好水怎可无美食相伴,公主如不嫌弃,一同尝尝如何?”
她微红着脸轻轻点头。
那时,她心中想的是,他的母亲,能说出这样话的女子,定是不凡的吧……
小厮提着点心进来,这一天他们在一起听雨,品尝点心,还听侍女弹了一回月琴。他言语不多,自然随和,她向来寡言,可哪怕只是安静地坐着,两人也并不觉得尴尬,只觉得安然祥和。她一向孤寂萧条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慢慢填满了……
她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他,捕捉着一切和他有关的信息、言论,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他是多么的受欢迎,他的容貌、他的风度、他的学识、他的家世,甚至连他穿的衣服都可以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女子们谈起他,都是一副充满爱慕的口吻,这种爱慕,从宫内延伸到宫外,让她心中的那股愁恻愈发浓郁……
澄碧飘飞的牂牁江水,夜夜闯进她的梦中,而他,可还记得那个烟雨弥漫的泛舟之日?
她的婚事渐渐被人提及,驸马人选的名单上,就有他的名字。可是他的父母似乎不乐意这样的婚事,竟于此时打发他远离了京都,外出游历。姑娘家的青春是耽误不起的,等他回来的时候,恐怕她已经嫁人了……
乳母语焉不详地叹息,“江夫人是个明眼人呐,妍妃娘娘……谁不疼自家的孩子呢,长辈清明知礼,才是孩子的福气啊……”
她不能明白,却亦知道,她的那个梦,她深藏在心底的梦,正在渐渐离她远去……如果不曾看到希望,如果不曾感受过那种美好,她或许会平静地甘于孤寂,可是,她见到了他,见到了那匹澄明飘逸的牂牁江水……
痛楚的感觉如细密的裂纹在心底蔓延,内心经历着碎裂般的痛苦,而外表却完好无损盛世华宠—倾云阙。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掏空了,连带着眼前的世界也灰暗下去,没有一丝颜色,没有一丝光亮,那样荒凉孤寂,让人绝望……
她就那样安静地,安静地绝望下去。夜里睡不安稳,白日懒怠饮食,渐渐开始卧床不起。
她病倒了,无论怎样延医用药,都无济于事。
她的侍女体察到她的心思,眼泪汪汪地对她母亲说起缘由。妍妃听后,顿时就怒了。她是挺喜欢那个叫江陵的小伙子,可是因为他母亲,因为他们江家并非一流大家族,所以她并没有特别考虑让他成为驸马。
但是现在不同了,那个女人抢走她的表哥也就算了,还想让她女儿也失去心上人?
休想!
抢走我的表哥,就用你的儿子来还吧!妍妃怒气冲冲,那样子,不像是结亲的,倒像是讨债的。
对此,流瞳只能表示,美人的脑回路,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而婚事却顺利敲定。
王室一旦决定了,谁还能拒绝?
妍妃还特意催人去通知那位正在游历的准驸马,准驸马知道公主生病的事后,亲自回书信一封,让信使转交给公主。
正是秋日,尤带暖意的风扫过窗棂,把窗台上侍女晾晒的花瓣吹得凌乱四散。
她披着宽松的外衣,原本纤弱的身体愈见纤弱,她握着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字都舍不得看完,缱绻的目光在他的字迹上反复流连。
花瓣上下翻飞,桃红粉白,纷落如雨。
拂过她的纤纤玉指,拂过她随意挽起的发,拂过她蝶翼的衣袖,拂过她手中的信笺,信笺末尾正印着两个字:等我。
等我,就像一个承诺。
哪怕他数年不归,哪怕所有人认定他陨灭在了那场海难中,哪怕连他的父母都放弃了希望,她还是固执地在等他。
她拒绝了一次又一次的提婚,顶住了所有的压力,第一次显出那具纤弱身体内所具有的血性,只为等他。
当我爱着你的时候,而你心中也恰恰有我,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多么幸运,终其一生,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而我却遇到了,所以,无论你来与不来,我都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你。
是情动天地,还是诚感鬼神?奇迹出现了,他回来了。
举城轰动,不只为他的传奇经历,更为他们婚礼的豪奢。
国君备受宠爱的女儿嫁人,想不豪奢都不行。
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人,父王另眼相待,母亲唯一的女儿,最爱的夫君归来娶了她,即使坎坷的经历让他有所变化,但他依然是他,她今生今世最爱的人。
直到那一天,那一天,她亲眼看到,她最爱的夫君,和她的母亲,躺在同一张床上。
从此,世界坍塌,噩梦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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