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姬温顺退下,稽昌合眼仰头,只感觉头顶上垂下的五色结条大香球快要砸下来似的,压抑得很。
继位三年,什么牛鬼蛇神山精妖怪没遇见过?他都咬咬牙挺了过来,但是这回……当那垂死窒息的感觉渐渐如潮水般地包围住他时,他真的什么勇气都没有了,只是在心里拼命地唤着母亲,祈求天神能将母亲送来,救他出水火之中。
可惜母亲并没有出现,闯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干净清秀的面孔,林蒲心。
打那天之后,他脑海里会时不时出现林蒲心的样子,甚至做梦也会梦见她,他觉得或许这是一种契机或者暗示,暗示他留下林蒲心会让自己日后更加地平平安安,于是,他动了收林蒲心入后宫的念头。
但,江应谋,那个从来不屑将他放在眼里的伪忠臣子又一次打击了他,仅仅是个侍婢而已,江应谋依旧不让他如愿。
这个王权是名正言顺地得来的,但用起来却是那么地不顺手。他不能掌控的何止是江应谋,魏氏,成翎王,晋家以及王太后的娘家宋氏,也都是牵制他随心动用王权的阻碍,又特别是魏氏,这回刺杀,魏空明的嫌疑实在是不小。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如父王那样意气风发,号令天下呢?
“报!”帐外忽然响起一声长令,这是有紧急事情夜报的口令。
他睁开眼,坐起身来,高声问道:“何事?”
帐帘掀开,一近侍疾步走进来禀道:“王上,魏四公子出事了!”
“什么?”他惊得睁圆了双眼。
“方才魏少将军巡夜归来,带回了重伤的魏四公子,据说,他是在离这儿半里处的地方发现魏四公子的……”
“可又是刺客在作乱?”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是,据魏少将军说,看当时情况,极有可能是魏四公子与几个侍卫用野香草烤了野兔,未能明辨香草是否有毒,这才中毒昏迷的。”
“仅救回他一个?”
“是,另外同行的三人已中毒身亡了!”
“怎么会这样?”他垂头低语了两句,又立马抬头道,“你速去那边瞧瞧,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后,晋寒那热汗淋漓的身影出现在了碧纱大帐外。帐中坐着的江应谋冲他举杯一笑:“夜宵好酒,已为你备妥,快进来享用吧!”
晋寒解下外袍内衫,赤膊上阵道:“你这是打算庆贺吗?”
江应谋递上酒樽,笑得清浅:“说不上庆祝,但也不得不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晋寒夺过酒樽,一口饮下:“线索断了,魏空明那小贼匪抓不着了,这还值得高兴?只是死了几个侍卫,毒了魏空见一个不省人事罢了,有什么可乐的?难道说这回刺杀的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青瓜肉片汤,最解渴降火,”江应谋盛了一碗汤,双手奉上道,“事已至此,你急也无用,先喝口汤渐渐火气吧!魏空明咱们是抓不着了,但咱们这回至少逼得他自断了一臂,你说这不是好事吗?愚公移山,非一日可成,想击垮魏氏,咱们也得慢慢来。”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倒也不那么堵得慌了。不过王上面前,你打算怎么交差?抓魏氏的小尾巴是抓不着了,而第一拨刺客又逃得没影儿了,根本无处查找,我看你这回真摊上件棘手的事儿了,”晋寒喝了一大口汤,抹嘴道,“不如这样,你就装病辞了,让那王上自己折腾去!”
“这事儿没完,还有后章。”
“什么意思?你得了什么线索了?”
“不急,先填饱肚子,让我慢慢跟你说。”
魏空见被连夜送回了博阳,大概两三日后,当江应谋随稽昌返回博阳时,听说魏空见已成了无法动弹说话的植物人了。
回到阔别了几日的杜鹃阁,江应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熏香睡个饱觉。一觉睡醒,窗外已经发黑了,他带着浓浓的哈欠翻身下了榻,口中唤道:“阡陌?阡陌?”
“公子!”小叶子那个鬼机灵推门跑了进来,“您醒了?是要先喝茶还是净面?”
江应谋盘腿在茶桌前桌下,揉了揉朦胧的双眼道:“阡陌呢?阡陌不在,蒲心呢?”
小叶子笑米米地说道:“方才太夫人把两位姐姐叫过去了,让奴婢在这儿守门呢!公子您稍后,奴婢这就给你取茶去!”
“嗯。”
小叶子飞快地出了门,刚把门关上,门忽然又被推开了,他以为是小叶子折返回来了,抬头笑问道:“傻丫头,又忘了问什么啊?”
岂料,那进来的却不是小叶子,而是魏竹馨。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起,下意识地拢了拢蚕丝睡袍的领子,问:“有事儿?”
“不打扰你吧?”魏竹馨缓步至桌前坐下。
“不打扰。”夫妻俩客套得像路人。
“空见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实在是令人惋惜。从前多壮实的一个孩子,如今却成了活死人。我娘说,是我们魏家杀戮太多,降祸于魏家子孙了,打算前往族地请斋半月,为空见祈福,她想让我也去,所以过来跟你说一声。”魏竹馨神情忧伤道。
“这是你做姐姐该尽的心,去吧。”江应谋点头道。
“下月奶奶生辰之前我会赶回来,不会耽误。”
“好。”
好字一落,两人都沉默了。待小叶子送了茶和点心进来后,魏竹馨这才又开了口:“我听说,王上想要林蒲心?”
他抿了口茶道:“王上不过随便说说的。”
魏竹馨挑起眼皮看向他:“王上似乎从未向哪个臣下要过女人,林蒲心是第一个,会是随便说说?依我看,之前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才是随便说说的,对吗?林蒲心根本不会走,无论是今年秋收还是明年秋收,她都不会走,因为你根本舍不得,对吗?”
“对,我的确是舍不得。”他索性如实相告。
一抹碎了心的失望与无奈从魏竹馨眸子里飘散了出来:“应谋哥哥,你已经中了林蒲心的毒了,而且越来越深,你当真要沉沦在她与炎无畏那一点点相似之中吗?难道你从来没有疑心过她或许是谁故意安排到你身边的吗?”
“你想说什么?”他迎着魏竹馨那质疑的目光问道。
“我只是不相信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情,林蒲心谁都不像,就偏偏与你的炎无畏相似,”魏竹馨不住摇头道,“不会有那么巧合的,绝对不会。应谋哥哥,你抽身出来好好想想,把你和林蒲心相遇到至今的事情再从头好好想想,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她吗?”
他付以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垂眉斟茶道:“她可疑不可疑我心中有数。”
“这么说,你其实也疑心过她?”
“你不必在意这些,这是我的杜鹃阁,谁暗藏了祸心谁捣弄了诡计,我比谁都清楚。”
“你既然对她有过疑心,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你就不怕哪日她对你暗下毒手吗?”
“竹馨,我有分寸……”
“一个身中剧毒的人早已神志不清,他还能有什么分寸?”
“好了,疑心蒲心的话我不想再说下去了,只要她不想离开,她就可以永远地留在杜鹃阁,我不疑心她,没人可以疑心她。”
“你这是在玩火*……”
“无所谓,”他带着一抹绿茶般的微笑,打断了魏竹馨的话,“倘若她真的存有异心,而我又当真死于她手,那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只当将从前种种全都还给了无畏,只当是天意如此……”
“你果真又在自寻死路了……”魏竹馨面容僵硬地喃喃说道,“仿佛不以死谢罪,炎无畏就无法原谅你似的。可她若真心疼你,又怎么会不清楚你心中的苦?你夹在炎氏和稽氏之间,既想保住炎氏又想保住江氏,费尽了心机,倘若她知道,她就不应该怪你,因为你已经尽力了……”
“可她不知道,”他轻轻晃头,“你父亲食言了,在我还没来得及赶回赫城就找了个借口大开杀戒,杀害了无畏的父王,逼死了无畏的母后,最后还编造瞎话说我不会再回赫城,我已赶往博阳与你双宿双栖了……我没有那个机会……在无畏跳下城楼之前告诉她真相,你又凭什么怪责于她?”
魏竹馨的脸色更僵了,且泛起了白纸似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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