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大火后半夜就被扑灭了,虽烧了三间倒座好在并没有蔓延到别处去。
马椋带着人在那边清理,周长贵则去了水井坊和昨天吃饼生病的人谈赔偿之事。
幼清去智袖院请安,进门就看见薛潋垂头丧气的坐在炕头上,一只脚架在凳子上,另一只脚悬空垂着晃来晃去,见幼清进来他无精打采的摆摆手,算作打了招呼。
幼清见他这样,就想到他昨儿岁考的事,难道是没有考好,又被姑父罚了?
“好些了没有?!”方氏牵了幼清的手,“往后你早上不用过来,这滴水成冰的,你若再病着冻着可怎么是好。”
幼清依着方氏坐了下来,春柳泡茶进来她接了四处看了看,问道:“怎么没看见大姐她们?”
“你大姐带着你三姐还有文茵去审王妈妈了。”方氏说着情绪淡了下来,“昨晚闹了一个晚上,今儿早上才消停了一些。”她说着叹了口气。
幼清哦了一声,拿眼角去瞟薛潋,方氏见她的样子,就忍不住点了点薛潋的额头,道:“一大早垂头丧气干什么,还不快过去,一会儿你父亲找不着你,定又要训斥你。”
薛潋龇牙,苦恼的道:“我马上就去还不成嘛。”说完还是一副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
方氏也没有说话。
果然,没过一会儿二子就过来催薛潋:“……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大少爷和三爷都在那边忙着呢,您也快点去吧。”
“一会儿和你大哥一起回来。”方氏扶着薛潋起来,“快去。”
薛潋哦了一声,由二子扶着一蹦一跳的出了门。
“二叔和二表哥都去了?”幼清在方氏身边坐了下来,方氏明白幼清的意思,点头道,“你姑父让焦平去请了两次才来。”
她有上一辈子的见闻,所以对于她来说,刘氏和薛镇世在她的心目中早就有了定性,可是对于方氏来说却是晴天霹雳一般,她能理解,便安慰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您就别想了,反而伤神。”
方氏点点头,幼清轻声道:“您看,泰和那边要不要去封信,还有姑太太那边也要说一声才好。”说着一顿又道,“泰和来的那位管事还在吧?您也见一见吧。”
“那位管事我到是忘了,也不知走了没有,至于写信我稍后就办。”方氏没有反对,望着幼清宠爱的道,“昨天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姑母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没想到你这孩子这般机灵。”又道,“你父亲也不是这样的人,大约是像你母亲。”她想到大嫂,只觉得遗憾,当初兄长和嫂子认识时她已经怀了身孕,等她有空想去看看的时候,就听人说嫂子不在了。
可惜她们姑嫂还没见过一面。
幼清笑在方氏脸上亲了一记,撒着娇道:“当然是像您了。在我心中您就是母亲,我这做女儿的不想着您护着您,那还能胳膊肘拐到别处去。”方氏被她这样一逗心情好了不少,笑着捏了捏幼清的脸,“你比你几个表姐都贴心,得亏当时你来京城了,要不然我不就少了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了,改天等你父亲回来,我也舍不得把你还给他。”
幼清点着头,觉得心里又暖又踏实:“就是父亲回来,我也是跟您最亲的。”
方氏笑了起来,眼中含着泪摸了摸幼清的头。
陆妈妈回来了,幼清见她刚刚梳洗换过衣服的样子,就知道她大概是在废墟那边,不由问道:“妈妈辛苦了,一早上在那边忙着,可有找到什么?!”
“一把火,什么都不剩。”陆妈妈说着叹了口气,“到是王妈妈那间宅子里金光闪闪的好些东西,不过王代柄像条看门狗似的让人搬了软榻躺在哪里,谁靠近他就咬谁。”陆妈妈生气的道,“瞧他那样子,就觉得当日是打的轻了。”
“妈妈别和他一般见识。”幼清问道,“二太太没有过去?”陆妈妈摇头,“没有见着人。”
幼清忍不住惊讶,她还以为二太太今儿会大闹一场,昨晚王妈妈等于是被她们抢走的,按照刘氏的脾性无论如何也不能吃这么大个亏不吭声才对。
难道是她有恃无恐有对策了,还是觉得王妈妈什么也不会说,所以在等着他们放人?!
“琴丫头几个人在大榆树那边。”方氏吩咐陆妈妈,“你也去看看吧,几个孩子我怕我处理不好。”
陆妈妈正打算去会会王妈妈,这么多年对对方了如指掌,时而她压着对方一筹,时而对方压着她一筹,总之什么相处模式她们都习以为常,独独变成阶下囚的王妈妈她还没有见过。
怎么也不能错过才是。
“妈妈。”幼清喊住她,笑道,“王妈妈守了半辈子寡,为了王代柄吃了不少苦呢。”
陆妈妈眉梢一扬,心领神会的去了大榆树的倒座,这里原来是关着春云的,没想现在又关王妈妈了,陆妈妈脚步轻快的进去,就看见薛思琴和薛思琪都在里头,她四处看了看问站在门口的春银:“怎么没见周表小姐。”
“说是有些累,来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回去了。”春银说完指了指里头,“大小姐和二小姐在里头呢,您进去吧。”
陆妈妈没有再问进了门里。
陆妈妈昨晚在火堆边上一阵蹦跳叫骂,弄的一头一脸的黑灰,头发被几个婆子扯的散下来,衣服也黑乎乎的邋遢的很,没有半点平日的光鲜亮丽,这会儿她腰板笔挺的坐在杌子上,像是随时会跳起来啄人的公鸡。
“大小姐,三小姐。”陆妈妈进去行了礼,薛思琴微微点头示意陆妈妈坐,薛思琪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陆妈妈指了指王妈妈,问道:“可招了?!”
薛思琴摇摇头。
王妈妈却是冷冷笑,阴狠的看着陆妈妈:“怎么,你以为我会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要有本事就把我关到死好了。”
“你以为我们不敢?!”陆妈妈嘲讽的笑望着王妈妈,“不过可惜,你不会这么就死的,落在我手里,你还想全乎的死,那可就算是我白活了这半辈子了。”
王妈妈闻言脸色一变,喝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陆妈妈笑容满脸,“我想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话落,就对薛思琴和薛思琪道,“两位小姐先回去歇着吧,这等粗鄙之人还是让奴婢来审吧。”
薛思琪脸色微变,薛思琴已经站了起来牵了薛思琪的手,对陆妈妈点点头:“那我们先回去了。”她一个上午耗在在这里,王妈妈车轱辘话颠过来倒过去的说了十几遍,她若非忍着真是想叫人把她拖出去打个几十板子。
“大姐。”薛思琪有些犹豫,回头望了望已经关了门厢房,“陆妈妈她不会……”
薛思琴摇摇头:“陆妈妈办事有分寸,你别胡思乱想。”说着姐妹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薛思琪无奈的道,“我还想今天去找三妹说话呢,现在可是不敢过去了。”说完,惋惜的朝二房那边看了看。
她以前听薛思画说,侯府里几位夫人妯娌间每天斗来斗去,暗地里都恨不得对方早死早清净,可只要碰见了面,当着人前那几位夫人却是要多亲热又多亲热,完全瞧不出私下里有仇。
难道她们以后和二婶也要这样?!
薛思琪觉得自己做不到,苦恼的不得了。
陆妈妈和王妈妈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陆妈妈冷笑着道:“说吧,你为什么要杀钟大,是不是二太太指使你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王妈妈啐了一口,“你当所有人心思和你一样龌龊,我们太太那是多好的人,你们这些下三滥的提鞋都不配。”
陆妈妈似笑非笑,在椅子坐着悠闲的很:“好,你不说也成,我有办法让你开口。”她说着指了指对面,“王代柄伤好了吗?都说他能干,我瞧着也不过如此,这么大年纪了也没给你生个孙子出来,我看是打算让王家断子绝孙了啊,也好,你我们姐妹一场我帮你一把就是。”
“你才断子绝孙。”一说到王代柄王妈妈立刻警觉起来,“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他一下,不单是我就是二太太也不会放过你的。”
陆妈妈点点头,赞同的道:“这个我到是相信的,你们手段狠辣,连杀人的手段都敢用,还有什么怕的。”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我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是老老实实交代了,我或许还能去想不牵连无辜的人,可你要是不说,收拾王代柄,我法子多的很。”
王妈妈绝对相信,她脸色大变,指着陆妈妈就要扑过来,陆妈妈避开她冷笑着道:“你不要以为二太太会救你出去,我告诉你,大老爷发了话了,莫说二太太就是老太太来了都没有用。”
王妈妈却突然停了下来,看着陆妈妈先是愣住,继而哈哈大笑起来,陆妈妈也不着急等着她笑够了,问道:“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老货。”王妈妈指着陆妈妈,“你不提醒我到没想起来,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你儿子去吧,再不回去你就要断子绝孙了。”说完,像是想到多么可笑的事情一样,笑的前仰后合的。
陆妈妈脸色大变腾的一下站起来,两步对着王妈妈就是左右开弓两巴掌:“你们对我的玉金做了什么?!”
“你回去就知道了。”王妈妈捂着脸,龇着牙狠狠的道,“给我记着,这两巴掌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陆妈妈再没想心思和她磨工夫,头也不会的往外头赶,边走边道:“那你给我仔细活到那天吧。”说完飞快的朝自己家里跑去。
陆妈妈住在府里,每半个月回去一趟,其实到不是因为住的远,而是因为新进门的儿媳好的很,她也放心。
她也来不及和方氏打招呼,带着两个小丫头出了府,走了一刻钟的功夫,陆妈妈就在街上碰见隔壁的邻居,一见到她就喊道:“妈妈快回去,你家大小子闹着要杀人呢,拿着刀谁都夺不下来。”
陆妈妈当即三魂丢了七魄,扶着小丫头就往家里赶。
薛思琴和薛思琪两人回到智袖院时,周长贵夫妻俩正坐在暖阁里和母亲以及方幼清说话,大家互相见了礼,姐妹两人坐了下来,周长贵接着方才的话:“……有个烧火的婆子说,昨儿上午乱糟糟的她也没有在意,又恰好自己和孩子也不舒服,就没有心思想别的事儿,今儿听到秦妈妈的事才回忆起来,昨天秦妈妈让人从马车上搬面团下来的时候,她觉得那袋子面粉比前两日要重要多一些。她当时只当比以往多做几锅还暗暗高兴呢,没有想到就出了这件事。”
“我昨儿还当是赵婆子做的好事,要是知道秦妈妈嫌疑更大,我……”周长贵家的说着话便打住,要是知道也没有用,方表小姐还派人守着门外呢,哪个能想到秦妈妈这么狠,自己放火。
“谁都想不到的事,你也别自责了。”方氏安慰周长贵家的,又道,“那些人现在都好了?赔偿的事谈的如何?”
周长贵早上去谈的就是这件事,他立刻回道:“一个人赔了二两银子,让所有人画押了,若是有人将这件事说出去,他们不但要将全部退回来,还要吃官司。”他说着笑眯眯的,心里很清楚这一张纸也不过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好在,都是老实巴交的人,被他三言两语连哄带喝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到底如何,也只有等开朝后再看了。”幼清道,“夏阁老致仕的传言越演越烈,姑父又是他的得意门生,若是有心人发觉此事,一场风波恐怕再难避免。”后面的话幼清没有说,朝中正在为祭坛和赈灾的事党派对峙中,若非遇到冬至朝中年休,大概现在已经是沸沸扬扬了。
“你大表哥也是这么说的。”方氏犹豫的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想已经无济于事,最重要的就是想好应对之策,好在你姑父似乎已经有了章程,朝堂的事我们不懂就不去想了。”
幼清颔首,既然薛镇扬有了对策,也不用她去操心。
至于罪魁祸首,秦妈妈死了,与这件事有关联的人就只有赵妈妈和陈妈妈,赵妈妈那边昨晚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差不多,陈妈妈则是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知道。而秦妈妈呢,早年丧子,近年当家人也没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虽看着和谁都亲近,但实际上和谁都不来往,唯一有点走动的就只有王妈妈。
是以,现在所有的线索在秦妈妈身上断了后,便悉数集中再王妈妈身上。
至于王妈妈那边能不能问出来什么,周长贵并不抱希望。
等周长贵两口子离开,薛思琴和方氏以及幼清说王妈妈那边的事:“什么都问不出来。”
方氏和幼清并不意外。
“陆妈妈呢,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方氏说着朝外面望了望,薛思琴就答道,“没有,她说她有法子审王妈妈,所以就留下来了。”
方氏点点头没有再问。
幼清却还在想刘氏的事,一早上这也太安静了,实在不像她了解的刘氏,可不等她心思歇下,陆妈妈身边服侍的小丫头披头散发满衣襟的血污跑了进来,也不顾春杏和春柳的阻拦,咚的一声跪在地砖上,对着方氏求道:“太太,求求您救救我们妈妈吧,她……她……被衙门抓走了。”
“你说什么?!”方氏不敢置信,“她不是在府里的吗,怎么会被抓走了。”又指了指小丫头身上的血迹,拔高了声音,“你身上是怎么弄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丫头回道:“陆妈妈从王妈妈那边出来,突然急匆匆的往家赶,连太太这边都没时间打招呼,等我们出了巷子刚走了几步就碰见家里的邻居,才知道家里的玉金大哥和大嫂子闹起来了,玉金大哥还拿着刀扬言要杀了大嫂子,妈妈见着吓的不轻,左劝劝不了,右劝劝不下才上去夺刀,玉金大哥一着急就将刀对着大嫂子就丢了出去……”她说着惊恐的不得了,脸色发白,“像是见了鬼一样的,就那么不偏不移的砸中了大嫂子,将……将她脸劈了一道……”她失魂落魄的用手比划了个筷子长的长短,“这么长的口子,大嫂子当时就不行了。”
也就是说,王妈妈那不成器的儿子,杀人了?!
方氏腿一软在炕沿上坐了下来,扶着炕几头晕眼花,幼清望着小丫头问道:“不是说两口子过的和美吗,这么突然闹起来了?”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小丫头也才十来岁的样子,留着头黑溜溜的大眼睛懵懂的很,“听说是玉金大哥回来,在大嫂子房里看到了一个男人跑出来,那个男人还一边走一边穿衣服。”她有点明白,可又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幼清和方氏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想不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之后有人报了官,就将陆妈妈和玉金大哥一起带走了。”小丫头说着磕头不止,“太太,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妈妈啊。”
方氏坐不住,对春柳道:“去外院看看那边好了没有,把老爷和大少爷请回来。”她说着又让春杏帮她换个衣裳,“帮我备个攒盒,我稍后就去拜访陈夫人。”陈夫人是京都知府陈大人的正妻。
一时间房间里又乱了起来,方氏换着衣裳忽然停顿了下来,面露恐惧的看着幼清:“这件事是不是……”小丫头刚才说,陆妈妈是从王妈妈那边直接回去的,可见她是在王妈妈那边听说了才赶回去的。
幼清早就想到这些,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事,她看着方氏安抚的道:“姑母不要着急,衙门那边告诉姑父之后就让周总管去走一趟,既然是杀了人,这过场肯定是少了不了。”又道,“我们当下最要做的,不是急着救人,而是要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周律例,若女子与人通奸被夫家所杀,夫家则罚米三百石,徭役三年。
所以只要找到证人,证明玉金的娘子真的与人通奸,证据确凿,即便找不到奸夫玉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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