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终于进了院子,宋弈一下轿子就看到挂着灯笼的屋檐下,一个纤细的小小的身影立在那里,弱不禁风却挺直了腰背,但依旧让人觉得,仿佛只需要一阵风就能轻易将她带走。
那个身影好像也看发现了他,提着裙子快走了几步迎了过来,“宋大人!”
原本还惬意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就沉重了几分,他好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的去做什么事,因为他现在要负责的人,似乎又多了一个。
这个小丫头,宋弈无奈的摇着头,也走了几步沉声道:“外头凉,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幼清点着头和宋弈进了宴席室。
“我听见你出去了,有些不放心!”幼清立在他面前,担忧的道,“是东升客栈那边出事了,还是鲁直出事了?不会是那五位官员出事了吧?”
出来的这么急,连件衣裳都来不及披吗,宋弈转身对外头吩咐道:“给你们太太拿件衣裳来。”
外头候着的绿珠应是,拿了衣裳送了进去,宋弈亲自给幼清披上,幼清不觉得冷,催着道:“你快告诉我,若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这么晚急匆匆的出门,你别瞒着我!”
宋弈知道,她这些天看似很平静,可是心里却时时刻刻的揪着,生怕出点差错,而对她救方明晖的事情有所耽误。
她已经有些草木皆兵了。
宋弈叹气拉着她的手在罗汉床上坐下来,解释道:“你想多了,他们好的很,出事的是东阁大学士胡宗旭,晚上突然病倒了,口吐白沫,病情很重!”
东阁大学士胡宗旭?那就是和案子没有关系了,幼清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来,望着宋弈道:“这件事是不是和你有关系?”胡宗旭若不能上朝,那么内阁就会有个位置空出来……会是谁填位进去呢?
按资历,不是户部尚书彭尚元就是都察院的赵作义,再不然就是吏部的施兆临……
赵作义做到左都御史的位置,再升一步就只有入阁,想必区区一个东阁大学士他应该不会放在眼里,他盯着的应该是夏阁老致仕后空出来的次辅之位,这样他和严安两人就能彻底将内阁控制在手中了。
施兆临施大人要筹备明年的吏部大考吧?这个时候他进内阁,损失可不小,想必他宁可再等十年也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所以,入阁的人应该只有户部尚书彭尚元了,幼清心头一转,就盯着宋弈道:“你……方才去找郭大人了?”
宋弈原本正要和她解释,却冷不丁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愣了一愣,继而满目兴味的看着幼清,点头道:“你为何觉得我去找郭大人了?”
她不是很有把握的将自己的想法和宋弈说了一遍:“……若是彭大人入阁,那户部尚书的位置,郭大人去坐也不是不能想的!”
“怎么这么聪明。”宋弈欢喜的揽着幼清在怀里,又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头顶,低眉看她笑着道,有意考她,“若是严格老压着案子拖上十天半个月,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幼清满脸通红推着他:“那你先松开我。”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尴尬的道,“若是我,就拿根绳子把鲁直掉在屋梁上,然后敲锣打鼓的让所有人知道!”鲁直都受不了要自杀了,难不成要拖到他死了再审案子不成。
宋弈异常的愉悦,望着幼清就好像他无意中得了一块璞玉,虽知道她是块上好的籽料,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让他看到,这块不但是上好的玉,还是绝世难寻的宝玉!
小丫头一直觉得这段婚姻是她占了他的便宜,他却觉得有这样一个时时发着光的小丫头在身边,他差不多就像个寻宝的人,每一天都期待着她能给他一个不一样的惊喜。
“你笑什么。”幼清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有意岔开话头,“我说错了?若是错了,还求宋大人指点。”
宋弈笑着道:“你没错,你说的好的很。”不但好的很,最重要的,是和他想的一样!
小丫头成长的速度好快,若是他再晚点认识她,到时候,恐怕他无论拿什么条件诱惑她,她都不会应允了吧!
宋弈不由生出一丝庆幸来。
“那郭大人可要多废点心思才行。”幼清若有所思的道,“这个案子若是办好了,抄了鲁直的家,鼓了圣上的腰包,圣上记住了郭大人,到时候再升迁可就轻松多了。”
宋弈赞扬的点点头,和幼清对面坐着,认真的道:“不单如此,蔡彰推荐的张茂省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这个麻烦还藏在暗处,一旦激发出来,势必要激怒圣上,而据我所知,张茂省是郑辕引荐给蔡彰的,届时皇后娘娘以及郑家势必要受到波动和影响。”
张茂省就是个骗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前一世锦乡侯不知为他贴了多少银两,到景隆三十八年除夕,张茂省自鼓楼上坠下来,摔的面目全非,有人说他是自杀,有人说他是亏心事做的太多被小鬼收了命,也有人说他是被圣上下令灭口的……
但是她却知道,张茂省的死,是徐家二爷亲自办的,他不死,徐家可就真的被他挖空了。
现在再来看,连财大气粗的锦乡侯府都耐不住张茂省的“点石成金”,银两如流水似的往西苑送,更何况一个蔡彰呢,他真能受得住?!
“那你是要帮蔡彰吗?”幼清若是有所思,皇后现在还不能出事,只有稳住皇后牵制太后娘娘,后宫才能维持个稳局,等朝堂的事情有一个着落,这盘棋有了输赢,再论及储君和后宫也不迟!
一口吃不了胖子,更何况,他们对夺嫡之事根本没有兴趣!
“到不着急。”宋弈微笑着道,“先让蔡彰急一急,等他尝到了苦头,就自然有与我们有利之处!”
什么都被他算着的,他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没有算的,幼清失笑给宋弈斟茶:“那就等宋大人的好消息了。”
宋弈轻笑,心情舒畅不已……早年见他身边也养着一位幕僚,姓官,人称官二爷,为人豁达爽朗对政治极为敏感和通透,他们彼此之间说话从来不必过多解释,一点就透,就好似和封子寒在医术之道上的畅谈一般,毫无阻碍,只是可惜官二爷前两年……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早点休息。”宋弈笑着道,“给豪哥的白日礼准备妥了吗。”
幼清点着头,道:“你等等。”随即自己去多宝格上抱了个匣子出来,打开来给宋弈看,“送这个行不行?”
她原想送一座玉雕的,可去了祝家以后,她便让采芩将这座五两重的赤金五蝠捧寿的手牌送过去,既能得一个好寓意,又不必让祝家的老太太,大奶奶费劲儿去衡量到底那座玉雕是值钱还是不值钱的。
“这个?”宋弈眉梢微挑,显得有些诧异,他倒是不知道,薛家的人之间礼上往来是这样直白的,就勉强点头道,“不错!”
幼清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和他解释,笑着道:“我还有个玉雕的五蝠捧寿,等以后大嫂生了小侄儿,我再当做贺礼!”她心情显然很好,高兴的将匣子收起来又重新摆在原来的位子上。
玉雕的留给薛季行,赤金的就送去祝府,她是今天在祝家受气了?所以现在故意拿这个东西去挤兑祝家的人吗?
宋弈扬了扬眉,见她面上有些疲累,就道:“早点去歇着吧。”
幼清前面上床还不等她睡着,就听到宋弈出门,她翻来覆去的等着他回来,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了,这会儿把话说清楚她精神松懈下来便觉得有些累。“
那你呢。”她看看时间,宋弈一会儿就要去衙门了,已经睡不了多少时间,她担忧的看着他,宋弈起身道,“我正好还有点事要处理,稍后直接去衙门就,你早点休息!”
幼清皱眉,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和他一起出门,目送宋弈进了房里,幼清吩咐采芩:“把宋大人的官服熨一熨给他送过去,早饭也备好!”
采芩应是而去。
第二日,郭衍将奏疏递上去,夏堰将奏疏送去西苑,严安很轻易的就将奏疏拿了出来……鲁直要见的人也在快马加鞭的安排,若不出意外,不出十天一切都能安排妥当!
但临到中午,严安正陪同圣上用膳时,大理寺那边传来了消息,鲁直在牢中竟畏罪自杀……若非狱卒及时发现,这会儿已经魂归西天了,圣上听着就奇怪的问起钱宁来:“郭衍的奏疏呢,我怎么没有瞧见!”
“许是还妹妹送来。”钱宁笑眯眯的道,“一会儿奴婢去问问。”说着,给圣上斟酒!
圣上凝眉放了筷子和钱宁道:“传个人,将郭衍叫来,怎么半个事就这么拖拖拉拉的。”难得他对这事儿上心!
钱宁为难的看了严安一眼,应了是转身吩咐小内侍去找郭衍进西苑……严安压着的奏疏,自然就得重新放回龙案……
鲁直案情重审,就定在了四月初五,今日郭衍就可以拿着大理寺的搜查手谕去鲁直位于真定的祖宅以及传书去凤阳,令人在鲁直的新宅中搜查取证,信息来五六日已然足够!
“微臣现在就去办理!”郭衍暗喜,立刻令了皇命退出了万寿宫,圣上似乎想起什么来,问钱宁道,“胡府可有消息放出来,人到底如何了?”
钱宁躬身回道:“太医院已经确诊,说是中风了,现在胡大人莫说走路,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胡宗旭还没有怀中年长,好好的怎么就得了这种怪病。”圣上拧着眉头嫌恶的道,“我瞧着,约莫是平日里不加克制,酒色掏空了吧!”说着摆摆手,一副不愿意再谈的样子。
钱宁笑着应是。
隔日,就是豪哥的百日宴,因为祝家在京城没有亲戚,来的都薛家比较亲近的,还有的就是祝士林的同僚和同科……院子不大,就缩减着前院开了三桌,后院开了三桌。
薛思琴穿着一件葡萄紫兰花样褙子,端庄大气的站在门口迎着客,幼清进去时薛思琴笑着道:“娘和大嫂她们还没来,你先去宴席室帮我招待客人吧!”她在这里,祝老太太和祝大奶奶在宴席室里待客,她真怕一会儿她们做出什么事情来,得罪了人!
“好!”幼清笑着颔首,道,“这会儿来了哪些人?”因为迁就着祝士林的同僚,所以设的是晚宴,大家只要下午人到就可以了。
薛思琴低声道:“来了几位行人司同僚的太太,还有一位老爷的同窗,从山东赶过来的!”她说着微顿了顿,又道,“这些人倒是不必怕,就怕一会儿赵夫人几位到的时候,有所慢怠。”
“我知道了。”幼清笑着带着丫头往宴席室走,因为院子小也没有那二门侧门的,所以自影壁出一分为二,中间拉着帷布,男宾走右边,女客走左边……这些都是家里院子可又讲究规矩的人常用的法子,虽瞧着无奈,可也是眼下最妥当的办法了。
幼清一进门,祝大奶奶就拉着她老熟人似的道:“姨太太来了。”她提着自己的裙子和幼清道,“你瞧我这身可好看,那天瞧见你的裙子后,下午弟妹就陪着我去绣坊了,跑了两家终于叫我找到这件合身的!”
是件真红色立领对襟川花缎褙子,下头是条柳绿饿澜边综裙,又显目又耀眼……幼清很真诚的道:“嗯,很好看,这颜色可真是合适您!”
祝大奶奶顿时笑着道:“我就是说姨太太瞧见一定觉得好看!”
幼清这才得空和祝老太太,以及房里坐的七八位女眷打招呼,都是她没见过的,但因为宋弈也在行人司,大家即便没有见过面,也都知道对方是谁,不过一会儿就热络起来,各自做着邀请,下次去家里走动!
“亲家老太太,太太,奶奶,二小姐,三小姐来了。”外头有人报喊着,幼清和众人告罪,道,“是我祖母,姑母嫂嫂来了,我去迎迎,失陪!”说着,便迎出了宴席室。
“哎呀,亲家太太来了。”祝大奶奶和并肩走着,“我也得去迎迎才可!”
祝大奶奶就像只七彩的蝴蝶似的飞出了宴席室,迎面就碰上了薛老太太,祝大奶奶一愣,薛老太太就目光犀利的扫了祝大奶奶一眼,随即眼中划过鄙夷之色……果然是小地方来的,恨不得把所有颜色都堆在身上才好。
“祖母。”幼清蹲身行了礼,先和薛老太太介绍道,“这位是祝家的大奶奶。”薛老太太面容严肃的点了点头。
幼清又和祝大奶奶道:“祖母,大奶奶就随着姐夫喊祖母吧!”
祝大奶奶一愣,就尴尬的笑着喊道:“好,好,我也跟着他二叔喊祖母。”又和方氏以及赵芫几个人行礼说话,“这是亲家太太,原想派车去接你们的,可家里事情多,一时间脱不开手,实在是怠慢了!”
幼清就笑着站在了薛老太太的身后,薛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难得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又望着祝大奶奶面不改色的回道:“亲家奶奶远道而来,是贵客,怎么能让你忙着累着,快请进去坐!”又对赵芫道,“季行家的,去帮帮你妹妹和妹夫,家里人多,别出乱子让人笑话!”她本来还没想这么多,可瞧着这祝大奶奶的样子就不喜欢,没吃过几天饭,就想和她来这一套,我要给你脸,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我要不给你脸,立刻把你轰出去都不为过!
跑到京城来和她们抢着当家?!薛老太太想也不想就把话给顶了回去。
祝大奶奶当即就沉了脸,这老太太有意思,难不成把这里当自己家了不成?是,宅子是弟妹的陪嫁没有错,可你们也不想想,当初他二叔可是拿了一千两做聘礼,你们陪个宅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何至于想在拿这话来挤兑他们。
只听说出嫁从夫,可没听过夫君还要从女方的,又不是招赘,傲气什么!
“大奶奶快请进去坐。”方氏打圆场,她也没有想到今儿薛老太太也要出来应酬,她来京城这么久,还真从来没怎么出来走动过,祝大奶奶眼睛一转,就笑着道,“亲家太太您也请!”说着又去扶薛老太太,“老太太我扶您吧,担心台阶。”
薛老太太巧妙一转,拍了拍祝大奶奶的手,和蔼的笑道:“不用,我还没老眼昏花呢!”
祝大奶奶心头冷笑了几声,跟着方氏边走边说着话往里头走。
赵芫拉着幼清往外走,压着声音道:“这祝家的大奶奶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说的话是有些不大好听,可你是小辈,也不能立刻就呛上了吧。
“不好说。”幼清无奈的道,“我们去门口迎客好了,让大家先进去歇会儿。”薛老太太可是不能吃亏的性子,这要是针尖对麦芒的,没有人劝着还真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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