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收拾出来,一家人进进出出忙的脚不沾地,封子寒翘着二郎腿坐在炕上喝着茶,和幼清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小丫头,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你的祖家?”
“没什么好提的。”幼清叠着衣服,淡淡的道,“我父亲早就被他们逐处宗族,我虽姓方可却早不是临安方氏的人了,所以,就不存在祖家了。”
封子寒听着坐起来,拍着炕几道:“你父亲当年可是名震朝野的才子,他们舍得将你父亲逐出家门?”说着奇怪的道,“是不是方子修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不然怎么会被逐出家门。
幼清很不客气的回道:“我父亲为人端方,最是守礼知节的人,您若见到他就知道了。他那样的性子和品性绝不会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她说的很肯定,“你不了解,不准胡乱猜测。”
封子寒点着头:“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你别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了啊。”他话落,凑过来,道,“那你娘呢,能生出你这么标致的女儿,你娘一定也很好看吧。”
“不知道。”幼清摇头道,“我没见过她,父亲也没有提过!”话落,看着封子寒道,“你很无聊吗,怎么拉着我一直问这些陈年旧事。”
封子寒哈哈一笑,道:“这不是因为你父亲快回来了吗,咱们讨论讨论有什么不行。”又道,“那你和九歌恰好相反啊,他不记得他父亲长什么样儿。”
幼清闻言一怔,停了手里的事望着封子寒问道:“他和你说的吗?”
“不是。”封子寒嫌弃的道,“他这个人嘴紧的很,心里若是藏着事儿,你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会告诉你的,我知道的这些还是偷偷和人打听的呢,太不够意思了。”
幼清倒是可以理解,这些事或许在当年年纪还小的宋弈心中留下过许多的不愉快,才令他不愿提不愿想,不愿意对外人道,就和她从来不提临安方氏一样,没什么可说的,
“不说这个了。”封子寒又靠在炕头上,“你说,九歌今儿这事能办的成吗。”
幼清觉得一定可以,前面这么多事一点一点的积累,圣上对严怀中早就没有了信任和依赖,一个宠臣没了圣上的宠信,他还有什么。而且,舞弊案的事证据确凿,又有卢恩充的证词,严安无论如何都翻不了身!
“一会儿江淮应该会回来了,你听他说吧。”幼清将叠好的衣裳放在一边,端茶吃了一口,正要说话,江淮的声音响了起来,幼清和封子寒对视一眼,她笑着应道,“你进来说。”
虽然知道这件事肯定会顺顺利利,可是幼清心里还是不可抑制的紧张起来。
“封神医,夫人!”江淮朝幼清抱拳,封子寒已经迫不及待的道,“你快说,西苑怎么样了,圣上同意平反了没有?”
幼清也紧张的看着江淮,心在嗓子眼儿跳。
江淮看看封子寒,又看看幼清,重重的点着头,不迭的点着头!
“哈哈!”封子寒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立在炕上指着幼清道,“小丫头,你终于得偿所愿了,得偿所愿啦!”他像个孩子一样喜形于色的在炕上来回的扭着,又忽然停下来看着江淮,道,“不对啊,方明晖虽被舞弊案牵连,可他外放延平是因为倭寇案吧,平反了这件事他还是回不来啊。”
江淮就笑看着他,好像在说,您老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啊。
幼清紧紧的揪着自己的衣摆,手指在轻微的发着抖,她等了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这样的消息她在心里做过许多次的想象,可是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她竟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像……
好像踩在棉花上,软软的,轻飘飘的,她都快要头昏目眩的摔下去了。
幼清看着江淮,艰难的笑了笑,道:“老爷呢,还在西苑吗?”
江淮知道幼清高兴,他听说夫人最大的愿望和目标就是平反舞弊案,就是将亲家老爷救回来,所以她当初才会和爷抢卢恩充,才会让路大勇去卢恩充的祖家找卢恩充的手迹,甚至还将卢恩充曾经的先生一直养在庄子里,等着哪一日能用得上……甚至和爷达成了协议,与爷成亲。
“是!”江淮也替幼清高兴,“圣上虽同意平反,可还是要吏部核实,当年一共有多少人牵连其中,这些还要查证。所以,属下估摸着爷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了。”
幼清点着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江淮笑着出去,封子寒就拉着幼清的衣袖问道:“你刚才还没回答我呢,这倭寇案和舞弊案是两回事!”
“您不知道。”幼清笑着道,“倭寇案之事,父亲不过区区一个推官,无权无势,他被推去顶嘴发配延绥,皆是因为有人在当时的罪名册上添上了父亲的名讳。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以父亲的官职和所担负的责任,他被发配延绥三年也足以抵消他所有的罪责,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还是因为当年的舞弊案,因为严安压制着,正如当初所有被牵连外放的官员从未得到过升迁和起复一样,源头还是在这里,只要解决了源头,其它的事情也就不值一提了。”
封子寒点着头,若有所思:“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幼清失笑,心里高兴的不得了:“您中午想吃什么菜,我让厨房给您做,若是一个人吃酒无趣,就将江泰找来陪你。”
封子寒眉梢都扬了起来,嘿嘿笑着。
中午两个人一起吃了饭,幼清没有歇午觉,和封子寒去了小竹林,两个人比划商量着要不要在林子里摆一个石墩,竹子上要不要挂几顶灯笼……就这么兴高采烈漫无边际的说了一个下午的话,等天擦着黑的时候,江淮再次回来了。
幼清站在院子里望着江淮,江淮堆着满脸的笑意,正要说话,这边方氏带着薛思琪进来了:“幼清!”她高兴的道,“你听说了没有,圣上赦免了你父亲了。”她激动的打了个趔趄,还是薛思琪将她扶住才没有跌倒,幼清听到方氏的声音迎了过去,方氏紧紧攥着她的手,语无伦次的道,“幼清,你……你父亲他没事了,没事了!”
幼清愣住回头看了看江淮,江淮朝他飞快的点着头,幼清又去看方氏,方氏也点着头,道:“是你姑父亲口告诉我的,幼清,你所思所想真的如愿以偿了!”
“姑母!”幼清猛然抱住了方氏,“姑母……”她埋头在方氏怀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等的太久了,以至于听到方氏说这话时,她都感觉自己快窒息了,父亲……父亲……她的父亲终于要回来了,她努力了两世,压抑,屈从,痛苦,甚至死亡……现在,她真的可以见到父亲了!
“不哭,不哭。”方氏拍着幼清,劝着她不要哭,可是自己的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簌簌的落,方明晖对于她来说亦父亦兄,她小的时候无论什么事都要问方明晖才敢做,就算是她房里的小丫头偷偷拿她的银子,她也会哭着跑去告诉方明晖问他怎么办。
方明晖也永远像神祗一般站在她面前,护着她,不让他受到任何委屈,竭尽所能的保护她。
可是,这么好的兄长,她却从来没有机会报答过他,现在,她们终于能兄妹团聚,她终于能竭尽她的所能去报答兄长对的她的好!
“这是大喜事。”方氏哭着笑着,“我们都不要哭,都不哭!”
幼清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惹的薛思琪也在一边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绿珠和采芩也抱头大哭,一时间院子里外的丫头婆子都拿着帕子压着眼睛跟着哭了起来,满园子里就只听得到哭声。
“哎呀,哭什么呢。”封子寒跺着脚,带着江淮,道,“走!”说着就出了院子,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院子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焰火啸叫着直冲天际,幼清泪眼朦胧的看着黑幕下绽开的烟花,破涕而笑。
周长贵家的擦了眼泪,和蔡妈妈道:“走,和我去厨房,今儿晚上多办几桌酒席,好好为夫人庆祝一下!”
蔡妈妈心头酸楚不已,她能理解这种亲人重逢的感觉,若是有一日她也能找到自己的女儿,她肯定也会和夫人一样哭个昏天黑地才能纾解心头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憋闷,思念和绝望!
“太太。”外院守门的刘婆子笑着过来,道,“来了好几个府的婆子,说要来给夫人道喜。”
幼清抹着眼泪,点着头道:“快请他们进来。”刘婆子应是,幼清又吩咐采芩,“你让胡泉明天去换些钱回来,家里不论是谁都有赏!”她的话一落,院子里外顿时欢呼起来,绿珠笑着道,“小姐,奴婢想去法华寺给贺娘上一柱香,明天就去行不行。”
“什么小姐。”采芩瞧着绿珠的头,“你休要得意忘形,嘴里都没了谱。”
绿珠嘻嘻笑着捂着嘴,眼睛骨碌碌的看着幼清。
“应该去给贺娘上香的,把这个消息也告诉她,她在天有灵也能放心了。”幼清笑着点头,拉着方氏道,“您和二姐晚上就在这里用膳吧,再去把姑父还有大哥他们一起请来!”
“好!”方氏高兴的应是,和幼清一起进了暖阁,薛思琪拉着幼清的手道,“等舅舅回来是不是也要住在这里,我看着那间带竹子的院子很适合舅舅住。”
幼清点着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下午还和封神医一起在那边想着要怎么样再收拾收拾。”
薛思琪抱着幼清,笑眯眯的又沉了声音,一本正经的道:“幼清,恭喜你!”
幼清对着她傻笑,薛思琪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和方氏道:“娘,幼清都犯傻了,没想到她也有这么傻呵呵的时候。”
方氏就点着薛思琪的额头:“谁跟你似的没心没肺的。”
“好,我们家就属我最笨,成了吧。”薛思琪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坐在幼清身边,方氏和幼清道,“你父亲能回来全靠九歌筹谋,你以后得对他好一点,我们全家都要对他好一点。”
幼清失笑,谁敢对他不好,他的存在感那么高,哪一回去薛府不是将他奉若上宾的待着,就是薛镇扬都不会在他面前以长辈自居。
说着话,刘婆子已经引着夏府和郭府的妈妈进来了,郭府的妈妈她见过,两个人笑着说了一样的话:“我们老夫人说要恭喜宋太太,说今儿太晚了,明天她们一起过来,一来恭贺宋大人和宋太太乔迁之喜,二来,也祝贺方老爷能洗冤昭雪,早日平安归来。”
幼清很高兴,让周长贵家的一人赏了两个八分的银锞子。
过了一会儿其它几个府也同意遣了妈妈来,说是明儿到府里来串门。
“看来明儿少不得要热闹一下了。”方氏笑着道,“你头一回儿在家里招待这么多人,明儿一早我就过来帮你,你也别慌,早上起来将事情一样一样安排妥当,再将各处交给管事妈妈就成了。”
幼清点着头,笑着应是。
万寿宫中,夏堰和宋弈并肩走着,道:“圣上让你明日去吏部选官,你意向哪一处?”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如今严党还未连根拔除,朝中虽空余多个职位,可都是四品以上的官职,圣上虽未言明,但老夫觉得你不可跳的太远,以免令同僚心中不快,多起纷争,也难服众!”宋弈请辞后,他说他不回行人司了,夏堰当时就知道,他这个不回只是不回行人司而非远离朝堂。宋弈升职是水到渠成。
“老大人所言甚是。”宋弈含笑道,“学生想求一个詹事府少詹事之职,您觉得如何?”
宋弈话一落,夏堰和郭衍就惊讶的对视一眼,夏堰愕然道:“九歌,你这是……”本朝尚未立太子,詹事府已经闲散了多年,现在的詹事府几乎成了官员坐冷板凳之处,全然没有以前的炙手可热。
但是宋弈是什么人夏堰和郭衍心里很清楚,他从来不做无谓的事情,他能挑这个位置,就一定有他的打算和想法,想到这里夏堰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怔的道:“九歌,你是打算令圣上立定储君?”只有有了太子,詹事府才能水涨船高。
宋弈笑而不语,夏堰点着头,道:“你果然比老夫看的远想的深,国朝不能没有储君,这件事才是国之根本啊,好,虽说少詹事是四品,于你而言跳的不免太快了些,可眼下这个位置非你莫属,想必旁人也能看的明白。”官职虽升的高,但不是要职,别人也不会太不平衡,也算是钻了一个空子。
“多谢老大人相助。”宋弈朝夏堰行礼,夏堰摆着手道,“老夫老了,待将严党清除后老夫也是时候告老还乡给年轻人让位了。”圣上讲究制衡,如今没了严安,朝堂在圣上眼中就成了他夏堰一家独大,他不能让圣上忌惮而产生抵触和厌烦之心!
而,想要解决这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他离开!
他走之后,首辅之位非杨维思莫属,这个人就是没有骨头的墙头草,不指望他能办成什么大事,但是正因为这样才是他看中他的原因,因为在圣上眼中他没有威胁,容易掌控,而在下属眼中,他没有威慑,容易说话。
就这么含糊几年吧,等郭衍和薛镇扬等人熬上几年积累了资历,朝堂又会有新气象了。
郭衍想说什么,可话道嘴边却知道说什么都是假的,大家心里都清楚,为了大局着想夏阁老不退已经不行了,他望着夏堰,眼含热泪的抱了抱拳!
夏堰摆摆手,道:“不用难过,老夫早就该致仕回家种田去了,能多留两年还能亲眼见证严怀中倒在老夫的面前,老夫这一生也没有白活了,死而无憾啊!”
“是!”宋弈含笑道,“放眼大周数百年,历任首辅之中,能跃您之上者寥寥无几,老大人当之无愧为大周第一贤能!”
能得宋弈这么说夏堰很高兴,他哈哈大笑,道:“走,去外头喊上孝知,上九歌家中吃酒去,今日实在是畅快!”
郭衍颔首应是,跟着夏堰往外走,走了几步便看到由锦衣卫押着满脸死气的严安,几个人停了下来,严安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宋弈,问道:“老夫只问你两个问题,还请你如实告诉老夫!”
宋弈微微颔首。
“我儿,现下如何?”严安说这话的时候牙齿轻轻的磕着,打着颤,紧紧的盯着宋弈,宋弈淡淡的道,“还未死!”
严安眼睛一亮,颔首道:“好,还请宋大人帮老夫一个忙,等老夫死后,请宋大人将老夫和我儿尸首送回山东,老夫感激不尽!”
“你!”郭衍觉得严安太过分了,宋弈却是微微颔首,道,“好!”顺手的事,并无大碍,也算是全了圣上和严安君臣一场。
严安透了口气,又道:“最后一个问题。”他说着顿了顿,问道,“你和宋临安到底是何关系……”
宋弈负手而立,俊朗如玉的面容上淡淡的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他嘴角始终挂着笑容,无喜无悲的看了眼严安,又缓缓的转开,并未说话!
“老夫知道了。”严安朝曾毅摆摆手,“走吧!”说着,佝偻着背缓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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