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圆脸的小姑娘哭得涕泗交加,后悔不迭。夫人对她那样好,陛下也待她甚是宽厚,她却不得不做出此等错事。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陛下没有受到夫人的伤害。那么夫人应该还有命,她情愿以自己的性命赎罪!
“你身上,也有同心咒吧。”皞帝抚摸龙椅,敲击着淡淡询问,“你也是谨王收来的花妖。”
“是,是…奴婢受谨王控制,若是不做此事,便会…”
“你走吧。”
“陛下说什…么?”
都是可怜人而已。她该有她的因果,可若是身躯都不由自己做主,又算作什么因果。
皞帝道:“走吧。出这皇宫。结界已破,不日你的法力就可恢复。你身上已经没有同心咒了。在人界,在兽界,都随你。”
新雉含着一双泪眼迷茫:“陛下,您不斩我吗?那夫人呢…”
“她很好。也不会受人控制了。走吧。不要再回来。”
新雉磕头谢恩,转身挪步,一步一回头向这她从未读懂过的王。
推开宫门,外面正有一弯残月。
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来了。
但是没有几个时辰,月亮就会消失了。
离光尘顺着那道宫门缝隙向外看,又想起了什么。
也许是他在藏书阁向外看天的缝隙。
“师父。”
天公絮从幕后走出。
“你说那簪子上有毒。不用给我解了。即使是解开,我也没有时间了。”
天公絮别过脸,再回头,又是嬉笑怒骂的小老头模样,“为师与你的缘分已尽。算是个圆满。你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为师也助你完成。我们今生就此别过。下一世…”
他住了口。
“生时缘分已尽,死后却还请师父帮我。”
天公絮道:“摒尘…说便是。”
离光尘偏了偏头,像浮岚那样思索。
“到时师父便知。我会请人交给您,一个锦囊。还请师父告知我,我还有多少时间。”
天公絮蠕动嘴唇,最后说道:“一个月。”
“一个月后,药石罔效。”
“哦。”离光尘说,“够了。我会用这一个月,去干涉谨王的因果。”
“还有…”
他想。
还有…
还有她。
…
皞帝从兽界回来的第六日晚上,将大监叫来,递给他一份圣旨。
“夫人来后。若是不愿离去,你便将圣旨上的字念给她听。”
他准备了两个法子,一个是平和些的,一个是残酷些的。他既希望浮岚会走向平和些的那个法子,叫他留给她的回忆总归平静。
可他又希望她会走向残酷些的那条路。因为那就证明,她对他的情绪始终浓重。
那条残酷些的路,便是夜昙所听到的诛心之语。从头到尾 推翻了一切。
若她没有生情,便可以和平。若她生了情,便只有恨意可以拔除。
浮岚从宫外匆匆奔来。她找了新雉一整天,一无所获。因此来问陛下有否看到这小侍女。
“我将她赶出宫去了。”离光尘坐在王位上,平静地回答她的问题。
浮岚自然问:“为何?”
他按照自己的预想继续说道:
“因为宫中无法容纳一位,狐族的夫人。”
他抬起眼睫,看见她面上闪过的惶恐和惊诧。
“陛下…都知道?”
“嗯,我知道。观星夜那日,我已暗示了你。”
浮岚偏一偏头,“我以为陛下那日的意思是,你不在意。而且陛下后来还和兽族签订了交好的盟约…”
离光尘只觉得心上那个创口终于送给他来迟的剧痛,他压下血气,站起来,简略地答:“这是两件事。夫人应当知晓。交好是为,大计。”
浮岚安静地看着他。他知道她不信。他之前剖白了太多心意,几乎只差最关键的一句。现在要把它们都收回来,实属不易。
他实在不想走到那残酷的、互相撕扯的地步。便最后努力道:“的确。除了族类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
离光尘背过手去,缓缓踱步。
“你应当知道。你不是寡人的命定之人。寡人该娶的,本是你妹妹。”
他看见那傻狐狸的肩膀塌下去,知道,大监不用再念那道要命的圣旨了。
“你我夫妻一年,虽是错嫁,也有情分。寡人不想弄得太难看。如今二界结界已解,你可以回兽界去了。我们好聚好散。”
浮岚没有理会这句,只是说:“你不是不信命吗?”
离光尘转身不看她,道:“人是会变的。寡人现在信命了。连霏,寡人苦了许多年,也终于完成了一项大计。现在只想好好享受这紫薇帝星的尊贵命格,开设六宫开枝散叶,带领我人界…”他几乎就要说不下去。
还好浮岚没有注意其他,打断道:“我不叫连霏。其实我叫…”
“没关系。不重要。你走吧。相识一场,也祝你前路顺遂、平安。”
浮岚定定地看着他,始终没有愤怒或悲伤。
半晌,她好像才从梦中惊醒,“哦”了一声,道:“陛下能不能把那个象牙还我。它实在不名贵,比不得你的玉佩。也配不上九五至尊的身份。”
离光尘低头看了一圈,道,“唔,不见了。许是不小心丢在宫中某处了。你若是想要,我派人给你找找。”
殿内一根烛火被风吹熄。浮岚向后退了半步,冲他笑起来。
“不用了。”
“谢陛下不杀之恩。也谢陛下这一年的照顾。臣妾就此别过。”
“嗯。”
浮岚拽起长长的裙摆,像一条红色尾巴。尾巴在离光尘面前转了个弯。他听到浮岚带着凉意的,好听的声音。
“离光尘,我祝你妻妾成群,坐拥天下。长命…百岁。”
“谢谢。”
这一天的早上,离光尘从病床上爬起来往芳矶园去。正看见浮岚被两个孩子拉去放风筝。这次是一只鹰。
风太大了,刮得风筝摇摇欲坠,风筝线也要脱开来去。阿沅在尖叫,阿旸抱住浮岚的腿喊,“云夫人,这只风筝是不是想飞出去?”
浮岚想了想,素手抓住风筝线一扯。线断了。
她笑得那样灿烂、俏皮,又带点狡黠,像只小狐狸。
“那就不要拦它,让它飞出去吧。”
他默然走开,只想。自己是对的。她最爱的始终是自由。
既然当初在斗兽苑她为自己多留下这些日子,那便由他亲手剪断风筝的线。让她从这皇城里出去。
这一天的夜晚,她的身影终于从他面前飞远,她没有回头。
还好她没有回头。
…
离光尘做回了皞帝,要为他人的因果负责。
皞帝在宫中咳血时,偶尔会问及浮岚的近况。
“夫人今日,到哪里了?”
他派了一队人马在后面暗中保护她。
随着他的身子一天天差下去,他也得到了安心的答复。
“夫人今日回谨王府与妹妹叙话。”
“夫人今日路过一间赌场,略看了看没有进去。”
“夫人回了翠微楼探访十二客。”
“夫人在原斗兽场的遗址,把陛下送给她的竹剑摔断丢在那了。
“夫人今日,要出皇城了。”
离光尘挣扎起身。
“寡人要去看看。”
城墙上,白日里。玄衣苍白的王站在高处望着红衣宫妃的背影。她独自一人离开,轻装简行,走得很快。正午的太阳映照出最短的影子。
大监在一旁为他披上外袍,叹息道:“陛下。您这样突兀地站在这,不怕夫人回头看见,前功尽弃吗?”
皞帝唔了声,抓住城墙的石块用力。笃定答:“我放心她。她不会回头。”
他回到宫中继续做事。直到一日,护卫来报道:夫人已入了兽界,过了伊人归桥了。
“好。叫他们都回来吧。不必再探查和保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