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拗不过她眼里的倔,像一座摇摇欲坠的高塔,被人撑了起来,将倒未倒,垂死的心情再次把她搂紧,找到丢了孩子似得,抱的黎筱雨骨头生疼。
黎筱雨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只感觉到疼痛。
卫莱搂着她,像一场多年的夙愿有了了结,揉着她脑后的头发,苦苦亲吻她的眉眼,把她的眼泪水都吻下来,却又不敢有别的动作,纳纳抱着她道:“谢谢你,谢谢你。”
……
黎筱雨先打给了她爸,电话一通,开口就是:“你不用劝了,我在卫莱这里,最近要跟她在一起,我不知道姥爷跟你们说了多少,他当时把她接回来,我也谢谢他,但后面的情况是,那个丫头跟卫莱分开后得了抑郁症,跳楼死了。这条命他也有份儿,你们想想清楚过去的事到底是帮人,还是害人,最近不要来打扰我。祝姥爷早日康复。”
她语气平淡,把一个死亡的故事说的跟厂边菜市场里跟人讨价还价买白菜似得烂俗无情,她的心充满悲伤,又因为空虚中找了个目标,抓住了一丝依凭,鼓起勇气走出这个烂摊子,没错,如果她先害怕了,那么卫莱这个病人要怎么走到彼岸。
黎筱雨完全豁出去了,她把自己变成石头,把心里所有棱角都释放出来,那样玩世不恭的跟父亲讲话,刺伤谁都不再重要,人本身就是要互相伤害的,难道不是吗。
做完伤害父母的事儿,她从冰箱取出一些草莓和苹果,她这个人一般心情不好的时候靠吃东西减压,心情好的时候靠吃东西补充能量消耗,心情不好不坏时候也靠吃东西调节心情。
食欲真是人类最永恒的伴侣。比性|欲来的更频繁更真切,按照这一理论,遇见新东方厨师就嫁了的广告真的非常有诱惑力。
人类的感情到底是通过什么产生究竟该怎么控制,保持不犯错误,不伤害别人,黎筱雨并不是科学家,没有进行过具体的实验分析,但作为一个思考宇宙人生的哲学家导演,她依然认为这个很扯。学校教育只包括数学,历史,体育,物理,化学,计算机,法律,经济,工程……
但没有一门课程是教一个人如何去爱另一个人,如何在岁月的流逝里,不断褪去自己年幼的外壳,某些昆虫靠蜕壳标志成长,而人类就算长成人的外形,也不一定拥有与其匹配的心智。黎筱雨咬着苹果,坐在餐桌边与女医生对望着,心想,姥爷、父母都是迷迷糊糊的毫无目的生活着,他们像昆虫一样,以为繁衍,得到下一代就是人生的全部。
任何阻碍繁衍的事儿,就像否定他们的人生一样。
他们接纳卫莱,充其量只不过因为她是别人的孩子,不会影响到自己罢了。
每个人都是孤孤单单在成长,恋爱只是人类避免孤单的方式,就像大家制造出斯普特尼克卫星,给地球找个小伴侣。
关于成长没有人教过姥爷,姥爷也没有教过爹妈,爹妈更没有给她说过,他们受教育程度太低,这辈子已经完了,再不会坐下来思考人生,思考什么是生活的秘密。
这个秘密,黎筱雨懂。她在大学时代就已经充分思考过了,秘密就在她的大脑里,生活到底是什么。她说不出来,但她一直觉得可以通过电影拍出来。
所以,她要拍电影。
现在,她则把自己的生活都搅合成了一部烂戏。
黎筱雨不想多说话,卫莱的话也不多。像两个罪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准备一路逃亡,黎筱雨啃着苹果在沙发上,把头靠在卫莱肩膀处有点想哭,但控制表情却是淡淡的笑道:“我们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会的。”卫莱点了头,摸着她的头发。
黎筱雨心想,她自编自导自演,也必须让这个戏有一个好结局。她再不愿看见卫莱受苦,她尽力表现的比卫莱更加喜悦道:“我等了你十几年,还是在一起了。”
卫莱目光温柔,点了头道:“你乖乖的,我在你跟前。”
黎筱雨觉得这像一个成年人时隔多年终于得到了儿时期盼的玩具,满心都是怀旧的情愫:“姐,我不想在城里窝着,我想你带我出去玩。”
“你想去哪儿?”卫莱对她千万般宠爱终于也不用遮掩道:“这儿天气太冷,我可以带你去一个暖和的地方。”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黎筱雨实在不想在这个污染严重的城市待下去。
“你带我走,我跟着你。”黎筱雨像小时候那样,只希望她来带领,因为这些事耗光她所有的力气,一片渐渐入戏里,她又想起来那个剧本的事儿。
姥爷在和一个人争厂长,竞争相当激烈,姥爷呼声很高,领导非常看好。但是1958年底,他们决定把钢产量比57年番一番,由于技术不合规格,只是炼出大量的废铁,姥爷失败了,他们想了很多办法,国家号召全民采矿导致没人耕田,粮食减产,燃料不足,山上伐木,山体破坏,建造高炉的建筑材料不足,把文物建筑拆了,把砖块拿去建炉,文物也要为炼钢服务。
但是没人后退,他们最终在70年代过后,80年代初达到了某种指标。
然而90年代,所有无用的努力都化为飞灰,厂也不在了。
她姥爷的一生都落幕了。就像当初努力建起的豪宅,后来只留了一个拆字。
就像曾经那么努力喜欢一个人,最后梦幻泡影。
几年后,父亲还是顽强的站起来了,虽然只是开了个小饭馆,他们那一代都为过去的错误付出了代价,都下了岗,需要从新寻找自己的生活。
这多像她,兜兜转转,又要从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