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里,皇帝状若淡定地作着画,贺相进来,焦急地看着皇帝:“皇上,晋王回京了。”
皇上眼皮都没抬,似乎一点也不吃惊:“所以,穆清瑶没杀得成?”
贺相眼眸低垂,掩去目中的怒意,淡然道:“回皇上,确实如此,晋王正好赶到,救下了世子妃。”
“贺相,你好象忘了,朕已经褫夺了她的封号,她现在,又是一介低贱的商女。”皇帝微抬眸,目光阴冷。
“是,皇上,臣口误,不过,穆清瑶乃北辽长公主之女,只要她肯回北辽,一个二品郡主是跑不了的。”贺相温和地说道。
皇帝气得将笔一掷,怒道:“贺初年,你是来跟朕唱对头戏的吧,朕就知道,你对殷紫茹还念念不忘,余情未了,好啊,现在她的旧情人回来了,有你什么事吗?你就靠边站吧,都几十年了,还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有意思么?”
皇帝在贺相面前,连斯文优雅也懒得装了,满口粗话。
贺相眼眸越发沉冷,神情却还是淡定优雅:“皇上,这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皇帝见他眉宇间蕴着几丝不耐,咕哝道:“初年,朕也不是故意的,事情过了这么些年,你也该清醒了,殷紫茹那种女人,眼里只有利益,当初,也只有晋王才有能力助她一臂之力,你算什么呀?一介书生,若不是朕看中你,连上书房也进不了,更认识不了她这个北辽的长公主。”
说了不提,又还拿软刀子刺人,贺相的眉头皱得更紧,微抬眼,眸光冷厉如刀:“臣情愿只是个秀才,一辈子也没进过上书房。”
皇上听得一滞,目中泛红:“初年,是朕错了,朕说错了话,朕这几天心烦意乱,浮躁得很,你说,晋王他回来做什么?跟朕夺江山吗?”
贺相冷着脸默然。
皇帝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初年,你是朕的左膀友臂,朕这辈子最信任的就是你,你说,晋王不听召令回京,朕该如何对待?”
贺初年冷笑:“晋王又几时听过召令?”
皇帝被他再次顶回来,脸色更黑,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初年,要不,你去替朕召他进宫,朕不能太被动,朕要跟他好好谈谈。”
皇帝知道晋王肯定会进宫跟自己理论,但晋王大大方方的闯进宫来,与自己派人去宣进宫来,意义上是不一样的,总不能让臣子们都认为,自己是害怕晋王的吧。
“来不及了,臣想,此刻晋王应该进了紫禁城,很快就要进得胜门了。”贺相平静地回道。
“该死的,他非要这么嚣张狂妄么?还是不可一世的样子。”皇帝骂骂咧咧地,也不管贺相,径直就往外走。
李德才忙跟上,回头乞求地看了贺相一眼:“相爷,您不跟着?”
贺相唇角扯了扯,默然跟上。
皇帝一出乾清宫,就直接往慈宁宫走。
刚走到慈宁宫的长廊里,正好晋王从另一侧也来了,皇帝粗粗扫了一眼,还好,他只带了几个随从,并没有带兵进来,心下稍安,脸上就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二弟,二弟,想死大哥了。”热情的样子让跟在他身后的贺相听着恶心。
晋王自然也看见了皇帝,他进宫来,首先没去拜见皇帝,而是去见太后,这是没有规矩的,外臣回京,首先要向皇帝复命,见太后算是私事,可见晋王根本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皇上真的很想念臣弟么?”晋王似笑非笑,眼底却冰冷一片,没有半点感情。
“当然,当然,这些年,二弟你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替大锦守住江山,是大锦的大功臣,朕自然想你,回来正好,朕要大大的封赏。”态度如此一恭,皇帝却没有办法,嘴角扯了扯道。
“不必了,皇上不拆散臣的有,不杀臣的亲人臣就感激不尽了。”晋王冷笑一声,再也不多看皇帝一眼,率先而去。
将皇帝冷落在一旁不说,臣子越君而上,实在无礼之极,皇帝素来看重礼仪,架子素来端得大……
李德才不由得出了好一身冷汗。可皇帝并没象往常那样发火,只是狠狠地瞪了晋王的背影一眼,跟在后面。
晋王象是没发现皇帝在后面,径直的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里,太后看着担架上的穆清瑶,眼泪就来了,指着她骂:“你这个小躁蛋的,安的什么心啊,非把自个弄成这样才肯罢休!”
从刑场上一下来,穆清瑶憋在心里的那个劲头就松了,劲头一松,到底还是有些撑不住,由着人将她抬着,这会子被推醒,听见太后骂,才感觉身上的伤口着实疼得厉害。
怎么直接就来了慈宁宫,晋王没去找皇帝算帐么?
穆清瑶有点失望。
“皇祖母,瑶儿好疼。”知道太后肯定能看穿自己的用意,站在太后的立场,当然不希望皇帝与晋王两个起冲突,都是她的儿子呢,肯定不同意自己的作法。
“还真下得手去?是皇后干的?”太后心疼地瞧着她一身的鞭上,颤声道。
“来人,来人,快送世子妃去医治。”太后哪里还舍得责怪,先治好了伤再说。
“太后,母妃呢?”穆清瑶想起王妃被太后幽禁了,好些天没见,着实有点担心。
“瑶儿,娘在这里,难为你了。”王妃自太后身侧闪出,脸上带着羞惭与愧疚,穆清瑶知道,王妃是为了那些日子对她的所作所为而不好意思呢。
穆清瑶眼圈也红了,清醒过来的王妃还是一如际往的疼爱自己,看她那眼神,似乎比以往更在乎了。
“娘,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穆清瑶由衷地说道:“瑶儿……对您不敬,还请娘责罚。”
“傻孩子,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之法,娘怎么会怪你?是娘有错,若不是娘太过在乎子嗣,也不会让人钻了空子去,那种迷药,就是对着人的心病来下的,所以,娘自个也有责任。”王妃愧疚道。
就象是某种致幻药,能放大人内心的企盼与*,更把能让*变为执着的恶念,也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王妃只有夜笑离这么一个儿子,一身精力全都耗在了夜笑离身上,想孙子也是常情,再加上穆清瑶身患宫寒之症,自然是有些担忧的,药物一激,做事就不受控制了。
“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错了,莫非瑶儿还要罚你一顿不成?快进去治伤才是正紧。”太后瞪了王妃一眼,真是拎不清轻重,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么?
“禀太后,晋王见进。”小太监高声唱诺。
“他真的来了?”太后惊喜地朝殿外走去,才走两步,又顿住,怒道:“不听宣召,他怎么能回京城?让晋王进来。”
晋王龙行虎步地走进慈宁宫,殿中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念泪怒视着他。
“母后。”晋王单膝跪地。
四十多岁的儿子,硬朗却不失儒雅,帅气又沉稳,威严又不失亲和,太后刚硬起来的心立即又软了,捧住晋王的头:“抬起头来,让母后瞧瞧,可是瘦了?”
晋王眼圈也红红的:“母后,儿子没瘦,您瘦了。”
太后的泪就再也止不住往下掉,这才是她的心肝宝贝啊,她最疼的小儿子,可是,却因为要成全自己的心意,远走边关二十年,丢下妻儿,宁愿忍受北疆的苦寒……
“快起来,让母后好好看看你。”太后拉起晋王的手,声音哽噎。
“母后,您瞧儿子是不是更俊了?”晋王笑道。
太后一拍他的手:“一把年纪了,还象个毛头小子,大男人的,俊不俊的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母后喜欢更俊的儿子嘛,您看,这些年在北边,儿子愣是没晒黑呢。”
其实是怕太后心疼他在外头吃太多苦。
太后怎么会听不懂,苦寒之地,就算不晒太阳,那风也是小刀子一样在脸上割,只是儿子是个怪物,怎么吹,怎么晒,也还是白晰如玉,这点随自己。
太后自豪地拍拍晋王的手,招呼安嬷嬷上点心。
皇帝随着晋王前后脚进的殿,可太后愣当没瞧见,自顾自地与晋王叙旧,当他不存在一样,皇帝的脸讪讪的,扯开笑脸:“母后,您这两日身子可利索了。”
“离死没多远了,你少在哀家跟前晃,哀家还能多活几天。”太后没好气地说道。
同样是儿子,晋王就是太后的心头宝,而自己呢?
皇帝心里涩涩的难受,可是,只能忍着,晋王还只有太后能降得服,他还要依靠太后呢。
“母后,儿臣那儿媳妇呢?”晋王坐下,喝了一口茶后问道。
“当然是送进后殿请太医来医治了。”太后道。
“母后,这个孙儿媳,当初可是您同意阿离娶的?”晋王问道。
“自然,三媒六聘,礼数周正得很,阿离那孩子眼光高得很,一般的女子又瞧不上,好不容易碰到个中意的,哀家能不给他好好张罗么?”太后生怕晋王不喜欢穆清瑶这个儿媳,忙道。
“也就是说,她是皇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是晋王妃正正经经的世子妃,那请问皇帝,你下旨斩杀臣的儿媳时,可有知会过臣弟一声?她究竟犯了何罪,皇帝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晋王脸色一冷,突然就转过脸来,冷冷地看着一旁正喝茶的皇帝。
有臣子用这种口气对皇帝说话的么?
太后也没想到,晋王会在慈宁宫,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向皇帝发难,以晋王的孝顺,以往两兄弟在外头闹得再凶,到自个跟前来,装也要装得和和睦睦的,以免自个担心,而现在……
“晋王,朕是皇帝,你这是什么态度?”有太后在,皇帝的腰杆子硬多了。
“就是质问你的态度。”晋王半点也没被皇帝故意拿起的架子震摄,冷冷道。
皇帝“……你……朕看在母后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可我要与你计较,我再问一便,我的儿媳,究竟犯了什么罪,皇帝要叛她腰斩之刑!”晋王却站了起来,垂眸逼视着皇帝。
那神情,仿佛他才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而皇帝才是被他质询的臣下。
“朕是皇帝,朕想怎么做,还由不得你这个臣子来置喙。”皇帝气急,也蹭地一下站起来,被晋王居高临下地逼视,气势实在太弱。
“好,你的意思是,因为你是皇帝,所以就可以滥杀无辜对吗?”晋王冷笑,手随意地搭在皇帝肩上。
皇帝立即感觉右肩似有千斤重担压住,很快,他便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剧痛后知后觉地传入大脑,他顿时不顾形象的干嚎一声。
太后不懂武,只见晋王随意地把手搭在皇帝肩上,也没见他怎么用力,可皇帝却叫得凄惨异常,愕然道:“怎么了?”
皇帝痛得快说不出话来,整个身子往右倾斜,晋王的手很随意以撤去,也一脸错愕道:“怎么?皇帝是想告诉母后,我的手掌有毒么?”
皇帝好晌响才缓过一丝劲来,狠厉地瞪着晋王:“你想造反么?”
晋王很无辜地转头对太后道:“母后,他太无理取闹了。”
太后也怒了:“皇帝,本就是你做错,晋王回来你没个交待也就罢了,又污蔑他。”
皇帝的右肩根本就再抬不起来,偏偏外表又什么也看不出,太后只当他在装,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好意思明说,他自个也是练武之人,晋王随意的一搭手,他竟然半点反抗之力也没有,如此不堪一击,说出去他也没脸。
皇帝只好忍着,默然无语。
晋王可不想就这么放过他:“皇帝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的儿媳,究竟犯有何罪?”
“她谋害太子,不该施以极刑么?”皇帝怒道。
“谋害太子?可有证据?”晋王冷喝道。
“皇帝,你说话没凭没据,阿瑶怎么谋害太子了?你到现在也没拿个可以令人信服的证据来,就凭几个侍从胡扯之言,便要杀阿瑶,活该被你弟弟责怪。”看皇帝痛苦的样子也不象是在装,太后心中叹了口气,知道皇帝吃亏了,晋王这小子可不是个宽容的主。
“朕自有证据,侍从们亲眼所见还不足以为证么?”皇帝气太后只护着晋王,明知自己右臂受伤,却没有半点关切之色,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很好,去太和殿。”晋王率先往宫外走去。
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太和殿是皇帝议政的地方,他是外臣,不能宣召不可以进殿,可他却象是整个宫里的主子,想如何就如何,皇帝气急,却拿他没法子,当着太后的面,也能太过火,只好跟着往太和殿去。
贺相不能随便进慈宁宫,所以等在宫外。
晋王出来,连正眼也没瞧他,气势威严地朝太后殿去,后面跟着的皇帝一脸痛苦,急急的样子反倒象是晋王的跟班。
“皇上。”贺相与晋王早在二十年前就是宿敌,所以,晋王不睬他,他也不理晋王,两人都当对方是空气。
“初年,快,帮我看看右肩。”
皇帝痛及,肩骨肯定脱臼了,痛得钻心。
贺相一见,便知皇帝在晋王面前吃了亏,平素霸道又跋扈的他,却象个打输了架的顽劣小子,一副来找帮手的样子。
贺相拉起皇帝的右胳膊看了看,一动,皇帝又是一声惨叫。
贺相皱了皱眉,眼底滑过一丝鄙夷:“臣瞧着是脱臼了,臣给您安上吧。”
说着,抬起皇帝的手臂往前一耸,皇帝又是一声惨嚎。
“啊,不只是脱臼,还骨碎了。臣治不好,皇上恕罪。”贺相一脸惶恐地退开道。
脱臼和骨碎确实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皇帝痛得大汗淋淋,一肚子火,却不能怪罪贺相。
贺相是练武之人,哪里看不出是骨碎了?
折磨我贺初年的亲生女儿,正找不着机会报复呢,你自个送上门的,岂能浪费?
晋王听到身后的惨叫,怔了怔,仍头也没回地去了太和殿。
到了殿外,晋王顿住,回头冷冷地对贺相道:“贺初年,本王要就儿媳被冤一案朝堂论断,你去召集二品以上的大臣进殿。”
皇帝平时也没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吩咐贺相。
皇帝气得直瞪晋王,转头对贺相道:“初年,没有朕的宣召,谁也不许进宫。”
“臣这就去。”贺相却向晋王一辑,转身就走。
皇帝气急:“贺初年,谁才是我的主子?”
“臣不想陛下与晋王爷为了小事生芥蒂,请陛下体凉臣的好心。”贺相转身一辑,已经让传令官去宣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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