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荡,比起朝堂上,一撂子的伪君之来,这样的人,光明磊落,更值得信任,更让人尊敬。
晋王素来不喜欢贺相,恨他扰乱朝政,不顾百姓生计。
但是,今天的贺相让他刮目相看,有的时候,朋友,不一定是你最尊敬的,而对手,也许才是你敬重的。
贺相与晋王,这就这样一对相敬相杀的对手。
只是现在,这种关系因着穆清瑶的缘故已然转换。
贺相自己认罪了,群臣反而不知要说什么好了,便是太后,眼里也露出些微的震惊与欣赏之色。
晋王却似乎还在犹豫。
“王爷,新朝即将初立,您需要一个举措立威,顺民心,安民意,杀臣,于朝堂,于您,于百姓都有利,别犹豫了。”贺相道。
有人如此劝人杀自己的么?
晋王看得出,贺相一心求死。
昨日与他商议时,他的眼神还湛亮精明,说明,他根本就不想死。
让他有如此死志的原因,就是皇帝那番话,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明他们之间不耻的关系,尤其是在穆清瑶面前,说了那么多令人不耻的话,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再也没脸面对。
尽管瑶儿并不在意,可以贺初年的骄傲与清高,又怎么能忍受?
他宁愿死,也不愿意给女儿沾染污点。
穆清瑶不能说话,被夜笑离紧紧搂在怀里,除了默然流泪,她不知还能做什么,看着垂头跪在晋王面前认罪的贺相,她的心,如压了千斤重石,沉闷得快要缓不过气来,更是一阵阵钝痛,痛得她快要停止呼吸。
“来人,将贺相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晋王终于打破沉寂,朗声道。
贺相眼里滑过一丝诧异,轻轻吁了一口气,回眸看向穆清瑶,见她哭成了泪人,心又是一阵揪痛,她那声爹,差一点就喊出来了,自从知道真相后,那声爹,他不知道有多盼望,简直做梦都在肖想,一直不敢挑明自己的身份,怕紫茹会不痛快,怕瑶儿会嫌弃,还好,他贺初年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她眼里的时非,根本就与现世不同,她不在乎他是佞臣,更不在乎他的过往。
他爱她,想做一个合格的父亲,这于她就够了。
傻孩子,不知道认自己这个父亲,于她将来有多少危害吗?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单纯只是一个世子妃了,她会是太子妃,将来还会成为皇后,成为一国之母,她的儿子是要成为大锦的继承人的,怎么能有他这样一个不堪的父亲呢?
有他这样的爹,比起穆靖远那个商户出身还要令人不耻啊。
所以,就算是再企盼,再肖想,就算忍得快咬碎一口玉牙,他也不能让她那声爹叫出来。
孩子,不是爹不想认你,是不能,聪慧如你,一定会明白爹的苦心,孩子,爹走了,如今还有来生,爹不会再错过你娘,会从你呱呱坠地开始就好好照顾你,疼爱你,不会让你如今世这般,受尽苦楚,是爹不好,爹不合格,没资格做你的爹,你别怨爹……
贺相雅润的眸子里,含着千言万语,目光久久停留在穆清瑶的脸上。
两名侍卫应声出列,走到贺相身边。
没有人催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贺相很不舍,那目光就象是粘在了穆清瑶脸上一样,但是,再不舍,也不得不舍。
猛然转过身,挺直了背脊,昂首向楼下走去。
“贺相……”夜笑离追上前几步。
贺相回头淡淡一笑:“正好,世子爷,罪臣求你一件事,能否将罪臣与女儿雪落关押在一起,罪臣想在有生之年,再陪陪她。”
那也是他的女儿,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疼大的女儿,虽然不争气,虽然很任性张狂,但那还是他的女儿,别人怎么瞧不起她都行,他却要一直关爱她下去,直到死。
夜笑离听得一滞,点了点头:“我会安排好的,贺相保重。”
贺相终于被打入天牢,皇帝稍感快慰,只是,他还是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落败的,明明就安排好了一切,既便是太子突然发狂,谋杀自己,但晋王也不该如此轻易就脱险啊。
五千精兵,还只派上了两轮阵列,就全然落败,怎么可能?
皇帝伤口很痛,已然奄奄一息了,但他还是不甘心,想弄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里?
晋王还是命人将皇帝抬入了乾清宫,晋王倒也没走,在皇帝床边坐了下来。
看着他一脸纠结,晋王好心地蹲下来,柔声道:“皇兄是不是还在想,为何我会轻易脱险?”
“你应该早就知……知道了朕的计划,这点朕明白,是贺初年告的密,虽然朕没有告诉他何时会动手杀你,但整个计划是曾经演练过的,只要起个头,他就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可朕就是不明白,五千精兵,你又没带军士进宫,就那么十几个人……”
“不急,皇兄,我让你见一个人,你很快就会明白。”晋王说着,拍了拍手。
禁军大统领林朗大步走了过来,向晋王行礼:“臣禁军大统领林朗,见过晋王。”
皇帝不可思议地指着林朗:“你……你竟然……”
“不错,林朗早在本王回京之前,就是阿离的人了,所以,皇兄你现在明白了吗?你的袭杀计划确实很周祥,不过,我的儿子却比你的儿子能干太多,首先,他在瑶儿被打入大牢时,就开始筹划和准备了,城防营,禁军,都是他收服过来的。京城的防御,以此二衙门为主,却都被阿离收服,皇帝,其实你的头早就枕在刀口上了。”
“再者就是,我回来后,早就有了打算,在太和殿打皇后那一幕就是在激怒你,不过,说真心话,如果你不设计杀我,我或许还会给你个寿终正寝,等你百年之后,再把皇位传给阿离也是一样的,我素来对这个帝位不是太在意,不然,当年也不会轻轻松松就让给你了。”
“我如此想,也还是顾念你我手足一场,只要你不太狠心,太过份,我会给你留一线余地。
但是,皇兄,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阴险狡诈,还要狠毒,今日的袭杀,你是要灭兄弟我的全家啊,你连母后都不肯放过,真太让我失望了。”
晋王道。
“成王败寇,你现在赢了,就来拿什么道德礼义教训朕,身为皇家人,为了权势地位,哪个又是干净纯洁的?谁手上没有沾血,没个上百条人命?”皇帝很不屑道。
“所以,我和你是不同的,我手上也沾了血,沾的却是敌人的血,没有亲人的。
不过,如果我的亲人非置我于死地,想要杀死我的家人,那我也不在乎兄弟相残,手足睨墙。
不过,我还是给你机会,只要你不动手,我便忍。
我就算要上位,也要正大光明,不给臣子,给天下百姓诟病的话柄和机会。
所以,明知你派个慈宁宫小太监来以母后之名召我进宫是有阴谋,我还是来了,带着我最在乎的家人赴你鸿门宴,等着你自动往我铺就的大网里钻。”
皇帝听了双眸满是恨意:“你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是故意的,故意等朕围剿你,故意隐藏你的实力,其实早就买通了林朗,枉朕还为手中的五万禁军得意,就算那五千精兵无法杀了你们父子,还有五万禁军在,既守得住城门,又能将你们全家剁成肉泥,真是好笑,天大的笑话啊。”
皇帝气笑,怆然而又悲愤。
晋王冷哼一声:“你委屈什么?这一切都是我逼你的么?我可曾逼你下手杀我了?”
皇帝听得一滞,怒吼道:“你不给我脸,我这个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早在几十年以前,你就不要脸了,现在还谈什么脸面?你昏庸就罢了,只要好好做你的皇帝,我替你守着江山,保你一世无忧就是,没那个斤两,却还非要作,自个作死,能怪我么?”晋王不屑道。
皇帝听了更气,抓起枕头就砸,晋王不屑道:“省省吧,若不是阿离的药给你吊着一口气,你早没命了。”
“你这么恨朕,朕死了不是更好么?为什么还要吊着朕这口气?”皇帝颓然道。
“当然是要让你亲眼看看,我是如何明正言顺,在万人期盼下登上帝位的。也让你知道,当年,你当上皇帝,并非你赢了,而是我让,我若不让,这个皇帝,你一天也做不成。”晋王哈哈大笑道。
皇帝就算再蠢,也明白自己完全中了晋王父子的圈套。
先是作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只带几个人进宫,十几个人由着太子组织的五千精兵围杀,却早就暗中将朝臣全都召集在宫里,让他们目睹自己和太子残害他这个兄弟一家的真相。
如此一来,就算他脱围后,将自己杀了,大臣们心中也能接受一些,然而,爱惜羽毛的晋王根本还不满足这一点。
故意安排了贺初年挑起太子的嫉恨,让太子在绝望的妒火里暴发,以至动手谋刺自己。
现在好了,明明晋王才是最终的受益者,但在群臣眼里,他才是受害者,登上皇位也是理所当然,应理明条的事。
自己父子则一个背上残杀手足的骂名,另一个则背上弑父谋逆的罪名,好,好,真的好,一切都算计得精精细细,毫无破绽,天底下,怕也唯独他有这个本事在抢夺帝位的争斗中,能里子面子全占尽,不得半点骂名,这样的心机,自己又怎么跟他斗?
他说得没错,他想要当皇帝,早就可以当,只是不屑,懒得与自己争罢了,
“你赢了,朕不如你。”皇帝由衷地说道,只是,一双与晋王相似的俊眸里,有着刻骨的仇恨与怨毒,“你当皇帝吧,我会在地下等你,诅咒你的,晋王,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晋王微微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是不是认为,全是我的算计,你才败得如此彻底的?”
“难道不是么?”皇帝怒道。
“怎么不想想,我算计的是人心,如果,你的心不那么狠毒,还念半点兄弟之情,你不设计杀我,我的计划,又怎么实施得起来?还有,如果太子心性良善一点,包容一点,*一点,又怎么会在几句话的挑拨之下,就狠心动手杀你这个父亲?皇兄,你败的不是这场权谋,而是做人,你做人就很失败,做父亲更失败,为身不正,也教不出优秀的儿子,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晋王说罢,冷冷地站起来,朝外走去。
“晋王,你杀了朕,有本事杀了朕。”皇帝恶狠狠地狂吼。
“你当我傻啊,杀了你,减轻你儿子罪责?让我分担一些?妄想!”晋王含笑道:“何况,让你活着,比死更痛苦,我还要让你亲耳听到废你的诏书,亲眼看见我登上你最在意的皇位呢。”
皇帝气得一口血堵在了喉咙里,眼睛翻白,晕了过去。
这一夜,穆清瑶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总浮现出贺相的脸来,慈爱的,温和的,薄怒的,可不管在什么情形下,只要面对她,贺相都是一脸笑,慈和的,象会随时将她拥进怀里疼爱的样子。
可画风一转,变成了贺相身着囚衣,披头散发被押上了刑场,千万百姓围观,都指着贺相骂,骂他是祸国殃民的佞臣,骂他擅弄权术,骂他狐媚惑主,还拿臭鸡蛋,烂菜叶砸他……
指尖突然刺动,猛然从梦惊坐起,全身汗透。
手却被夜笑离捉住,阿离漆黑的眸子里全是担忧:“你梦魇了,还好,总算醒来。”
穆清瑶扑进夜笑离的怀里就哭:“好可怕,好可怕,他们都在骂贺相,还把他押上了断头抬,相公,我好害怕,好害怕。”
夜笑离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傻子,那只是梦。”
“可是,他已经在大牢里了,臣子们不会放过他的,尤其那些忠心皇帝的大臣们,肯定恨死了他,觉得就是他害了皇帝。”穆清瑶哭道。
“傻娘子,你不信你相公我么?”夜笑离心疼地将她的脸从怀里挖出来,捧着,吻去她脸上的泪珠。
穆清瑶瞪大水汪汪的泪眼,直直地看着夜笑离:“相公会救他吗?”
“当然,只要是你在乎的,我都会救。”夜笑离温柔地看着她道。
穆清瑶长舒一口气,顿时安心不少,懒懒地偎在夜笑离的怀里,抬眸看,外头还是夜色深浓,想着他方才给自己扎了一针,怕是一直就被自己的梦症所扰,根本没睡,原就撕杀了那么久,消耗不少体力,再不休息好,明儿怎么面对繁杂的政事?
“睡吧,相公,你握着我的手,我就不害怕了。”主动凑过香唇,亲了亲夜笑离的嘴角,往被子里溜。
夜笑离却拦腰将她抱起,朝耳房里去:“汗湿一身,睡不好不说,还会染病。”
耳房的浴桶里,早就备好热气腾腾的药汤,三下两下就剥了穆清瑶的衣服,将她浸在热汤里。
穆清瑶还没来得及羞涩,他已经拿起帕子轻柔地替她擦洗着身子。
顿时,心里满满当当全是甜意,象喝了蜜糖一样的清润甘甜,脑海里的担忧与惧意也消散了不少,是啊,有相公子,怕什么,他会象贺相一样护着她,疼着她,宠着她的。
只是这药汤,是何时准备的?一看就是他精心调制近的,莫非,他根本就没睡,她在做梦,他就陪着她,并且调制药汤。
心疼的拉住夜笑离的手臂,傻傻地说道:“相公,你对我真好。”
夜笑离灿然一笑,附下头啄了下她的嘴角:“还不够,要做得更好,才能让你忘了别人对你的好,会只依赖我的好。”
这话说得,怎么带着酸味儿呢?
莫非他在吃醋?
谁的?贺相的?
穆清瑶瞪大眼睛,正要说话,夜世子不知何时,身子也精光溜溜了,长腿一跨,便也进了浴桶,唇,很快捉住了她的柔软,一阵天昏地暗的吻,穆清瑶脑子一白,沉浸在夜世子的温柔里。
晋王和王妃起得不早,昨儿晚上太累了,天将发白时头才挨着枕,所以,睡得有点迟。
王妃正服侍王爷洗漱,冰儿慌慌张张地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王妃被昨儿个惊天动地的撕杀弄得成了惊弓之鸟,一听这话,吓得脸色就发白,惊道:“怎么了?怎么了?又有人围杀来了?”
王爷一巴掌拍向冰儿的脑袋:“有话好好说,什么不好了?”
“世子妃,世子妃她一大早就跪在了院子里。”冰儿一脸吃惊道。
“瑶儿?你说瑶儿跪在正院的院子里?做什么?”王妃一听就心疼了,提起裙摆就往院里冲。
晋王无奈地摇头,他家娘子,四十岁了,还象十几岁的小丫头一样咋咋呼呼,急愣愣的,这些年,把她们母子扔在京城里,扔在皇家这一堆子虎狼的嘴边,真是太难为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