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摇头晃脑着附和母亲的话,又怕妹妹临时起意,指着那晃动的门帘吓唬她,“今天外头风特别大,妹妹出去,会被风吹跑的。”
孙树顺从地点了点头,眼角瞥过他那细瘦得像竹竿的小身板,真真觉得好笑得紧。
俞承晟素日为人十分老成,可毕竟还是个孩子,见妹妹溺水醒来之后更加听话,以前看着唯唯诺诺让他不喜的地方,今天竟变成了乖巧可人之处,不由大喜。牵着孙树的手在屋子里兜了几个圈子,待她消完食,遂捡了家学里一些笑话,说与她听。
孙树未接触过这类家塾式的学校,听起来像是私塾,一群大小孩子凑在一起读书识字,却不尽相同。家塾比不得私塾,因是俞府私设,先生领了高额束脩,并不严管。学里的孩子大多牵亲带故,闹起来就是一锅粥。孙树听了片刻就来了兴致,时不时挑了俞承晟说故事的档儿问上几句。
俞承晟道:“今日先生检查昨儿布置下来的功课,到了三哥那里,三哥拿不出来,吱吱呜呜说丢了,赵先生气得没法,赏了他几戒尺……后来检查穆冕功课,见那字写得端正,夸了他几句,谁知瞧到最后,又气得不得了。原来是穆冕趁着三哥不注意,把他的功课偷了。幸好三哥在下面写了名儿,才叫赵先生给发现了……”
孙树瞧准了时候,把一杯茶塞到了俞承晟手上,让他润嗓。她醒来之后,并没有承了这个身子前主的记忆,这会儿听了这些事儿,有时愣怔了,会对不上号。她这会儿就懵了:“三哥真可怜……这……穆冕……可是大伯母娘家的那个哥哥?”大房伯母姓穆,杏娘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就顺着杆儿猜了猜。
“就是他,”俞承晟的口气很不以为然,见妹妹一脸懵懂不知事,秀气的脸立刻板起来了,又提醒,“就是上次和你说的,把蛐蛐带到学堂里,被先生训斥的那个……杏娘若是见到他,一定得避着他,他跟三妹妹一个样儿,专喜欢欺负人。”
俞承晟三言两语就把穆冕判了死刑,孙树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个穆冕也算个人才了,斗蛐蛐、偷东西,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有能耐。难怪俞承晟要用三小姐俞定琴来做例子比较了。
孙树想着事情,没有马上说话,俞承晟以为是他提到俞定琴,勾起了妹妹落水的阴影,一时自责起来,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刚我在祖母那吃饭,京里舅爷爷家来人了,送了许多节礼,还要接祖母去顽。”
这舅爷爷又是哪茬儿?孙树醒来没装失忆,这几天本就被俞府这七拐八拐的姻亲关系绕得有够呛,扯着屋里的丫鬟春燕不着痕迹地打听人事,突然又听到了“舅爷爷”这个新名词,一下又梗住了。绞着脑汁,半晌才憋出了一句:“那祖母应了吗?”
俞承晟搂着妹妹递过来的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有模有样地坐着:“祖母没说,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和舅爷爷家的人说话。二姐姐说,蕙兰表妹开春以后可能要过来小住,祖母正在兴头上,定不会轻易应了舅爷爷的。”
孙树也伸手去够茶盅,捧了茶碗,几要把脸埋进去,一个舅爷爷不够,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个表妹了,她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含了茶水猛灌几口。
灌着灌着,茶碗见了底,院子里头热闹起来了。
初时房里两小都没注意,到后头,说话声越来越大,训斥声,女子啼哭声,混在一起,没一句能听清。
孙树和俞承晟面面相觑,冷不丁院子里有人叫了起来,女人奸细的嗓子嚎得很是凄厉,几要震破鼓膜:“啊——”
俞承晟的手一半搭在桌上,闻言一凛,生生把茶盏扫到了地上,红色的毡毯浸湿了,变成了酱红色,跟血迹似的,斑斑的印在上头。
不待孙树回神,外头早有婆子在训斥了,嗓门很大,盖过了所有的杂声:“不要脸的小娼|妇,叫什么叫,没脸没皮的东西,今儿个看我不整治死你,下作的贱|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害的三小姐丢了脸面,还敢嚎!”
孙树被唬了一跳,瞧见俞承晟的脸也憋得通红,知道是内宅里头正经爷们鲜少听见这番泼话,想到他上下学一逢有空便来看望她,给她说话解闷儿,有些不忍心,拉住了他的手。
俞承晟回过头,一张秀气的脸皱了起来,歪了歪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样子,讷讷道:“……是大伯母院子里的钱妈妈。”
孙树语塞,朝外看去,视线所及,只有一片纸糊的窗子。
俞承晟的手颤抖着抚上了孙树的头,一下一下,将她靠在榻上散乱的鬓发顺到了耳朵后面,弯起了嘴角,道:“杏娘别怕,我和娘亲都会护着你的,定不会让……再欺负了你去。”
孙树恍惚中想到了自己小学暑假时去城里的情景,那一年,另外结了婚的父亲母亲商定好了,让她在两家人家里各住一个月,头一天,便碰上了母亲那边只比她小了一岁的大弟弟,和俞承晟同岁,将她关到了邻居家废弃的车库里一个晚上……
孙树眨了眨眼睛,想到连日来魏氏和俞承晟对她的照顾,虽不是针对孙树本人,却还是让她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