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电话一打,我才明白,原来人家是看菜下筷呢!”
“怎么,伤自尊了?”
“她还没这本事,我就是别扭。”
“她现在没机会了?”
秦沛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没吭声。
夏奕阳看着他折腾自己,知道他心中早有答案,他原先有考虑袁霄,毕竟袁霄主持功底在那,可惜袁霄没沉住气,弄巧成拙,秦沛这才动摇了。袁霄也不是看菜下筷,可能前面是没被逼到那份上。秦沛不会看不穿这个,他这赌的哪门子气,失去了示好的主动权?
“奶奶的,又是谁呀,大中午的都不消停会儿,催命啊!”秦沛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一看,眨巴眨巴眼,“是你手机?”
夏奕阳对着他挥了挥呜呜震动的手机,上台阶,体贴地替他关上楼梯口的门,走到走廊尽头:“你好,我是夏奕阳。”
“夏主播,我是《青台晚报》的任平,我们见过的。”
夏奕阳记得,大半夜在中视大门口的那个人。青台在下雨么,隔着电波,夏奕阳都能感觉到青台特有的带着大海咸湿味的潮气。
任平这次直接多了,有点在商言商的意思:“我手里有条大新闻,对苏晓岑书记有很大的影响。你给一百万,我找人把新闻截住。”
夏奕阳俊眸一沉:“不给呢?”
任平“嘿嘿”笑了笑:“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
“什么样的新闻?”
“收到钱之后,我自然会告知夏主播。”
夏奕阳顿了顿,说道:“任记者,用于买卖的是货物,不是新闻。”
任平好声好气地劝告:“夏主播可能觉得有点小贵,但是钱可以慢慢赚,时光却是不能回流。夏主播,我是在帮苏书记。”
“那你这通电话应该打给她,干吗打给我?”
“你是她半个儿子,儿子哪有不关心妈的,再说我们都是搞新闻的,有些行规不需要多说,夏主播知道的,对不对?”
“抱歉,我不知道。”夏奕阳严厉道。
任平的口气强硬起来:“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可谈的。我可以肯定地说,夏主播,你会后悔你今天拒绝了我。”
夏奕阳冷冷道:“如果苏书记做错了什么,需要用钱去隐瞒,去压制,那么即使她在那个位置上继续坐下去,她的心也不会坦然。任记者不必帮忙,请让她承担她做错的一切后果。”
“呵呵,夏主播还是年纪轻,单纯着呢!”任平阴恻恻地笑着挂断了电话。
夏奕阳铁青着脸,站了很久才平息了心头的怒火,但还是气得不轻。任平怎么敢如此猖狂,做文章做到苏晓岑头上,上次是卖人情,这次是直接要钱,他心里有没有一个“怕”字?这样的人,和他们谈职业道德,谈法律,只会让他们耻笑。马克思说,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时,资本就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他们怕也离此不远了。这样的人,其实是个无底洞,你若被他一吓,乖乖给了钱,所谓的新闻给截住了,同时,你也把把柄送到了他的手中。从此,他有任何要求,你只能屈从。遇到这样的事,只有严厉驳斥他们的要求,不要心存侥幸。夏奕阳坚信苏晓岑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
这样的事,夏奕阳不会气太久,不值得。谁在工作中没遇见过几个奇葩呢!任平这样的人就是记者中的败类,简直污了“记者”这样的名。
《今日新闻》今天是夏奕阳当班,英国遇到恐怖袭击,幸好伤亡不大,非洲又出现了ABL病毒,局势很严峻。这个病毒导致的死亡率很高,令人谈之色变。各国都派出医生去非洲支援防疫。
节目进行到第二十四分钟时,接习惯,该播报几条体育方面的消息了。镜头转向插入的视频画面,夏奕阳一抬眼,看到提词板上写着一行字“插播一条国内新闻”。夏奕阳点头,这样的新闻通常是最新发生的独家。
编导紧急写好的稿纸传到夏奕阳手中,夏奕阳飞快地默读了一遍。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十秒钟,就是一瞬间,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漆黑一团。他完全是凭着非人的意志把这条新闻念了出来,并把后面的六分钟坚持到底。
摘下耳麦,他匆匆走向楼梯口,关紧大门。楼梯里的烟味还没散尽,秦沛很没素质地扔了一地的烟蒂。
他的耳朵一遍遍回响着自己刚才的播报:本台记者刚刚从青台发来消息,今天中午,一架从西非飞往青台的航班中,有一名旅客下飞机时晕倒,经检查,疑似感染ABL病毒。机场随即封闭,所有航班停飞,全体人员接受血液检查。下午四点三十分,场面突然失控,机场内发生严重踩踏事件。目前,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之中。
这就是任平说的所谓的对苏晓岑的影响么?是,影响很大,航班停飞,踩踏事件,还有世锦赛……夏奕阳闭上眼睛,他记不清任平长什么样了,但他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狰狞的笑意。
苏晓岑的电话打不通,秘书的也无人接听。家里,叶一洲不在,晨晨接的电话,奶声奶气地告诉爸爸,他自己吃饭,自己洗澡,自己看好书一个人睡,不要阿姨陪。夏奕阳夸他乖,温柔地道晚安。
他转身出去找写稿的编导,一屋子的人都还没走,都趴在那刷手机。消息在晚间七点半后就没有更新了,可是网上已经是风云剧变,有向阴谋论、妖魔化的方向发展,连“血流成河”这样的字眼都出现了。
编导说中视驻青台的记者给她打电话是晚间七点十六分,夏奕阳搜了一下,网上关于青台踩踏事件第一条消息是晚间六点五十分。他拍拍额头,那时,任平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
他给青台那边的记者打电话,记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夏主播,我现在青台机场外面,进不了机场,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况,到处都是警察,附近的信号也好像被屏蔽了,网也上不了。”
“外面是不是有很多人?”
“是,来了很多媒体,大家都急坏了。”
“青台市区的情况怎样?”
“原先很骚动,很多人就差举家出逃了,可是听说苏书记和她的爱人,还有所有班子成员都在机场时,大家不那么慌了。ABL病毒虽然像流感那样极具传染性,但每名带菌者传染人数有限。相对来讲,市区是安全的。”
夏奕阳的心一紧,这时说再多的话都是空洞的,只有身体力行才有说服力。这是下下策,却是最好的办法。“运动员村那边呢?”夏奕阳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
记者吞吞吐吐道:“我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有些人要走,还有……还有一些国家可能就不来了。”
“政府发言人出面讲话了吗?”
“暂时还没有,可能快了吧!千万要快啊,不然言论就控制不住了。网上已经开始发起‘要求新闻透明化’的投票活动,说踩踏事件就是因为青台政府的刻意隐瞒才引起的,谴责声很大。”
“你当时是从哪里得知机场发生了踩踏事件?”
记者有些羞愧:“我是在网上看到的,有人发了一组ABL病毒患者的恐怖图片,还特意详细科普了病毒一系列的知识。我很纳闷这种恶心的贴子怎么会上头条,再一搜,才知道青台机场有一个疑以ABL病毒的旅客。我连忙赶过来,一到就遇上了踩踏事情……”记者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般跳了起来,“夏主播,你问得这么详细,是《前瞻》准备就这个事情做一期节目吗?啊,那我能不能在《前瞻》出镜呀?”
夏奕阳抓着滚烫的手机去找徐总,梅静年和他同时进门。她看着他,缓慢地闭了下眼睛,意思大概是同心协力。
“徐总,踩踏事情非常诡异,我分析了一下,有人为煽动的痕迹。咱们频道在那边的力量太薄弱,我准备一会儿坐高铁过去加强后备力量。”梅静年说是请示,其实就是来告知。
徐总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视线看向她:“机场现在不准出不准进,你去大街上采访市民吗?别家的媒体我管不着,但咱们中视的记者要理智,不能为所谓的头条无中生有、恶意猜测,还是再等等吧!”
梅静年急了,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等等?等那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么?青台官方至今没举行新闻发布会,肯定有问题,早点过去,早点拿到第一手新闻。奕阳,你说呢?”
徐总询问的目光落在夏奕阳身上。
夏奕阳喉结蠕动了两下,口中苦涩无比:“徐总,我赞同静年的想法。”
徐总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你也准备去青台?”
夏奕阳重重地点了点头。
徐总让梅静年先出去,他语重心长道:“奕阳,你考虑过苏书记的立场么,你这时候过去抢个独家,她会怎么想?”
“徐总,我妈妈不是一个柔弱的女性,她所处的那个位置,必然要面对媒体,我宁可她面对的是我,而不是一个个咄咄逼人的责问者。我不会刻意去粉饰太平,但我能做到中肯。”
“如果你以中视记者的身份过去,你确定她会见你?”
夏奕阳沉默不语。
“回去和叶枫商量下吧!”
夏奕阳并没有和叶枫说多少,就说了句他要去青台出差。叶枫“哦”了一声,问道:“台里安排的么?”接着,她又说:“没什么担心的,那就是苏书记的工作,你以为她整天就是开开会喝喝茶看看报么?这样的事她经历得多了,拆迁时的流血事件,上访群众在政府门口要死要活,每年防汛时的突发意外,节假日中的重大交通事故……哪一次,她不心力交瘁,可是在其位,尽其责,这个我们都帮不了她的,她也不需要我们帮。就像《前瞻》每一期做什么内容,你绞尽脑汁,我们也只能在旁边看着。你会觉得苦么?真的苦,你可以不做。苏书记要是觉得累,她也可以退下来。她不退,是她认为自己还能胜任。那就由她去吧,这个时候,我们能做的,就是别给她添乱。”
顾左右而言他,绕了那么远,说了这么多,叶枫真实的本意是不愿他去青台。
“叶枫,我必须去……”他试着向她好好地解释,但她脸上的神情让他没办法说下去,那么悲伤,那么失望,就像一团火,在风中摇晃,一点一点熄灭了。还是那样,没有什么比新闻比独家重要,这是他的工作,这是他光荣的职责。
每次两会,记者们都身着盛装在路上堵截各省的父母官们,他们总是面带笑意,洋洋洒洒地介绍在新的一年内会推行哪些有关民生的政策,经济总量会有什么样的新目标。苏书记虽然个头不高,被堵截的次数却是最多。她喜欢系一条亮丽的丝巾,头发微卷,还会涂一点唇彩,比肤色重一点。她说这样在镜头里会精神些:“我是父母官,可我也是个女人,我可不能丢青台人民的脸。”
这一次,出现在镜头前的苏书记会是什么样子?大概没有心情去妆扮自己,她要澄清,说不定还要道歉。而坐在她面前,笔直地看着她的人,是她的女婿。她该怎么对视他?与有荣焉?
如果是别人采访,出面的可以是官方发言人,可以是公安厅厅长,可以是卫生委主任,最高级别也有可能是市长。市长分管行政,书记分管党政。这个事情,市长出面比书记适合。可是夏奕阳要是想采访苏书记呢,苏书记不给别人面子,也一定要给他。他一到青台,苏书记就巴巴地下厨,盐糖分不清,醋和酱油乱放。苏书记疼他,这个独家新闻是妥妥的。
“梅记者和你一块去么?”叶枫好笑自己还有心情这么八卦。
夏奕阳不愿欺骗叶枫,不然误会更深:“她今晚先去,我明早走。”
嗯,最佳搭档,当然是谁也离不开谁。心中没有一个清晰的泪点,可就是鼻子发酸,想哭,又哭不出来。就像打喷嚏,嘴巴也张开了,脸涨得通红,神情开始抽搐,半天,什么也没有。非常难受。
“那你收拾行李吧,我看会儿书。”叶枫的嘴角挂着一丝自嘲的笑意。
夏奕阳背过身去,他不能再看着叶枫,他怕自己脱口说出“我不去青台”这样的话。他不能不去,任平那通电话的时间点很值得推敲,梅静年的直觉向来敏锐,她没有说错,踩踏事情很诡异。没有接到任平的那通电话,他也就不会被拉扯进来。现在,他进来了,有些疑惑,只能他自己去解,有些答案,只能他自己去找。
窗外树叶呼啦摆动个不停,起风了,温度陡地也像凉了几摄氏度。叶枫走过去,朝外看了看。刚关上窗户,雨就落了下来。雨滴顺着玻璃向下滑落,留下一条长长的印痕。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沿着印痕往下划。这就是她那被堵住的泪吧,以这样的方式流了下来。
她曾经在《叶子的星空》里接过一个电话,有个女子刚刚离婚,她说所有的亲戚、朋友、同学都不相信,因为他们无论是学历、家境、长相还有收入,都非常般配。结婚后,几乎不吵架。她说,他是不屑于吵,也没时间吵。一回家,就待在书房里,油瓶倒了都不扶。喊他吃饭,他都一脸被打扰的厌烦神情。喊他出去和朋友聚会,他全程黑脸,一句话都没有。是的,他对我很专一,所有的钱都上缴,可我就是过不下去了。
她记得那个女子哭得气都接不上来,她一直重复“过不下去了”,没有其他理由。似乎这很矫情,谁结婚后,还整天把情呀爱的挂嘴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天送花明天送包包,过日子不就是平淡如水么!但每个人的生活标准不同,有的人可以将就、凑合、装聋作哑,有的人却要求很高,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呢!
夏奕阳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放到客厅里,明天一早出门时直接拖着走。他在书房门口站了会儿,叶枫扭过头看他。又回到原点了,前几天撤除的屏障也竖了起来。
“我先睡了。”
“晚安!”
他转过身,她喊住了他,笑盈盈地问:“奕阳,不谈从前,不谈以后,今天,你一定很庆幸娶的人是我?”
她在他面前,不,在熟悉的人面前从没有一点千金小姐的架子,但此刻,她微抬的下巴,冰冷的眼神,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夏奕阳的心像被马蜂蛰了一下,疼得又准又狠。他的好运要到头了么?
“叶枫,命数这条河流难以捉摸,我们只是其中的一只小舟,无法掌控自己的航向。很多事情我不能确定,我能确定的是,直到生命的尽头,我此生最庆幸的一件事是你嫁给了我。”
叶枫很俏皮地用指尖抵着额头,朝他行了个礼:“非常荣幸。”
夏奕阳眼中泛起忧伤,只是叶枫已经把身子转了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在云端》:老帅哥乔治?克鲁尼的作品,这人真是帅了一辈子。影片很朴实很简单,却又是那样透彻和浑然。一个飞来飞去为各地公司解决麻烦的裁员专家,他的生活永远在云端之上。他很享受这种生活,可是有一天他的这种生活方式却受到了新人的威胁,一个女大学新生发明了一种互联网远程会议系统,让裁员变得轻松又省事。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情节就这么展开了。没有深沉的哲理,没有刺激的镜头,也不狗血,只是用戏谑的方式直抵观众心中最柔软最不希望暴露在众人面前的寂寥心绪,算是治愈系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