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邑家是凉州本地右姓,少年时他尝师从弘农刘宽。刘宽博学诸经,号称“通儒”,乃宗室名臣,后曾被拜为朝之太尉。曹操家虽非清流士族,然亦本朝之上等贵族也。打小,曹操就常住洛阳,故与刘宽相识,并从刘宽这里,也就认识了王邑。
——却贵族、士族子弟,到底非是黔首、寒士能比,虽然远隔数千里外,犹能有旧交故识,而且他们的旧交故识,大多非尊即贵。这要换个出身不高的人,只怕是八竿子也和王邑通不上书信,然曹操却就在能离开兖州,远到陌生的太原郡后,与邻郡的长吏王邑迅速搭上关系。
王邑的回书,果如曹操所称,真是答应了曹操“联兵共讨李乐诸贼”的建议。
高干看罢,又惊又喜,说道:“这、这……,曹公,王文都怎么肯改了主意!”
“说来也简单,我在给他的去书中,给他阐明了当下的形势,告诉了他,‘而今实乃攻灭李乐诸贼的绝好时机’,王文都此人,我素知之,刚强之士也!他对李乐诸贼早就是忍无可忍,以前只是苦无时机,於下时机到了,他自然也就改变主意,肯与你我联兵共击李乐诸贼了。”
高干问道:“曹公,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一个,就是刚才我对你说的,现下李傕诸贼无暇旁顾,杨奉必难以如此前那般,得李傕增兵来救李乐等和西河诸贼;再一个,贞之所部已入据河南尹,接下来,即使李傕等贼打败了马腾、韩遂,他们转过头,首先要对付的也定是贞之所部,也就是说,只要能抓住眼前的此个绝好时机,把河东郡重新真正掌握在手,那么随后,王文都也无须担忧李傕、杨奉对河东郡的反攻,且他还能够坐河东而观两虎斗,从中谋取利也。”
高干知道曹操有谋略,听完曹操的这段话,却是对曹操的谋略有了新的认识,越发佩服,兼起忌惮,翘起拇指,赞道:“高明!高明!公此说辞,高明至极!”
“我这亦不能算是说辞,都是实话。”
高干问道:“公言可行有二,王文都肯相助我军是其一,其二呢?”
“其二,便差不多是我适才所言了!”
高干说道:“曹公是指杨奉?”
“不错,之前不南下河东,我之顾忌在三点。一则,不熟河东情形;二来,杨奉与西河白波会驰援李乐诸贼;三者,弘农郡的段煨、杨定、张济诸部也可能会驰援李乐诸贼。
“但是现下,前两点已经无须多虑;弘农郡的段煨、杨定、张济等部,如今也因为徐荣、程普的兵入洛阳,势必亦难来援。既如此,我军南下河东之敌,就只剩下了李乐等贼和西河白波诸贼,我又复有何惧哉!”
说到这里,曹操顿了下,目光炯炯,看着高干,把手掌往案一覆,笑道,“灭之,如反掌易!”
……
曹操与高干的这番对话,到现下为至,他两人已是提到“杨奉”。
这杨奉是什么人?
杨奉是西河白波黄巾军的渠帅之一,不过他已於此前投降朝廷,现在李傕帐下为将。
却又尽管已然投降朝廷,可是杨奉与白波军诸渠帅彼此间的联系仍然非常紧密。
之前曹操进攻西河郡的白波军时,杨奉就曾请了李傕的增兵,和李乐等相继同往支援。
……
高干命侍吏把王邑的回书还给曹操,忖思多时,说道:“若得王文都相助,再如曹公所言,杨奉、杨定、段煨、张济等也许无力驰援河东诸贼,……曹公此南下河东策,或许能成!”
曹操笑道:“不是或许,是必然能成!却只是此策如成,元才,我还有一事求君相助。”
高干问道:“是何事也?”
曹操说道:“元才你是知道的,我的兵马本就不很多,前数月,先后与白波黄巾贼数战,斩获尽管不少,我部亦颇有伤亡,虽然近些时日,我招募到了些壮勇从军,补充损失,但仅仅凭此破贼,兵力上还是颇为紧张,所以元才,你得借些兵马与我才可。”
闻得曹操此言,高干下意识的伸手抚摸颔下胡须,说道:“这……。”
曹操观其神色,知他定是心中不愿,便起身昂立,说道:“元才,我自到太原,日夜谋划,屡次亲自率兵进击,浴血阵前,而必欲除白波黄巾贼者,是为何故?难道是为了我自己么?”
高干说道:“公数犯险,击白波黄巾诸贼,种种艰辛,干皆看在眼里,知公之公心也。”
曹操慨然说道:“艰辛,但是我仍然坚持!元才,你说的不错,我如许坚持,为的不是我曹操自己,为的正是‘公’,为的是你,为的是袁公啊!”指了下腰间革带上挂着的虎头鞶囊,曹操注视高干,接着说道,“我与贞之素来交好,元才,你看到了么?这个鞶囊,就是贞之送给我的!兖州一战,我虽败给了贞之,可以我俩的情义,以我的才干,当时我若肯降附於他,州郡之任,方面之将,不为难也!可我宁愿退出东郡,西投到袁公帐下,是为何故?”
高干默不作声。
曹操没等来高干的回答,便自顾自顺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说,说道:“是因为两个原因!一则,我与本初的交情更加深厚,是以我宁愿在本初帐下为一将校,我也不愿舍本初而去;二者,则是我那时就看出了贞之尽管是名族之后,然却实为乱世之枭雄也!其意不可测也,……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孔北海何以身亡?不就正是被他毒杀而死的么?
“元才,现下的形势,莫非你还没有看清楚么?”
“现下的形势?”
曹操说道:“贞之既胸怀未测之图,河南尹今复已为其所得!元才,冀州而今已然是处在了贞之、孙伯符两军的东、南夹击之下了!而我冀之劲敌公孙伯圭,犹未除也。本初虽是已与鲜於辅、苏仆延等联兵共讨公孙伯圭,然公孙伯圭兵精将勇,易京又坚不可摧,莫说今年年内,明年,只怕也难把之彻底消灭。若於这时,贞之与孙伯符发兵攻冀,则我冀州必危,本初必危,……元才啊,冀州已危,只凭太原等二三郡,你觉得可以自保安身么?”
高干悚然,说道:“不能。”
曹操拍了下手,将手摊开,说道:“元才,既然你也知只凭着太原等两三郡不能自保安身,那要想存身於此乱世之中,现在就只能抓住目下这个难得有利於你我的战机,集中精锐,先将河东的李乐诸贼剿灭之,随之,再灭西河白波诸贼,然后得拥西河、河东为我太原之屏障,那才可以抗衡贞之或凉州诸贼,并在关键时刻支援本初!元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高干尽管自视雄才,并且他到太原郡以后,效仿袁绍,积极地招徕四方士人,也的确有不少人前来投奔於他,可是论起眼光,论起权谋,论起才智,他肯定都是不如曹操的。
因是,高干被曹操的这通话说服,改变了不愿借给他兵马的意思。
他问曹操,说道:“曹公,你需要兵马多少?”
曹操大喜,说道:“五千步骑足矣!”
高干说道:“曹公,我部步骑总计才万余,而曹公南下河东后,太原东之张飞燕、北之休屠诸部闻讯,或会来犯,皆不可不防,五千步骑,我恐怕是不能尽数借之与公。”
曹操问道:“元才,你能借给我多少?”
高干沉吟了会儿,说道:“三千可乎?”
曹操知道这是高干能借给他的兵马的最多数目了,不再强求,痛快应道:“三千也够了!”
高干问道:“公打算何时出兵?”
曹操说道:“待你把借给我的兵马拨来我营,最多五天,我就出兵!”
……
回到府中,曹操正要把高干同意借给他兵马这件事,说与程立等帐下的谋士、诸将知晓,程立先捧了一封信呈给他。
曹操问道:“何人之信?王文都的么?”
程立答道:“非是王文都。明公,是镇东之来书也。”
“贞之的信?”曹操把信接过,拆开封泥,打开来看,看完之后,将信放到案上,笑与诸人说道,“贞之这是向我示威来了。”
程立说道:“示威?”
曹操说道:“他信中说,我久离家乡,或会思念家乡饮食,之前不得方便,而现他已得河南尹,距我咫尺之遥,故特令荀攸选了些谯县的菜蔬、果子,命人给我送来。……哈哈,哈哈,‘咫尺之遥’。”他环顾众人,哈哈笑道,“这不是示威,是什么?”
堂中便有一人,愤然作色,说道:“今河南尹虽为荀贞之所得,然料袁公也好,李傕、郭汜等也罢,必然都不会坐视河南尹由他占据,早晚定会发兵往攻,河南尹他能不能守得住,尚在两可间,又何来资格向公示威?”
众人看去,是夏侯惇。
曹操此时的心情如何?却不必多言。
堂上诸人从曹操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听他笑了几声,止住夏侯惇的怒言,吩咐令道:“贞之说的也不错,我确是有点想家乡的吃食了!元让,你等军议散了,把贞之送来的那些东西,留点给我,余下的,分给程公诸位罢。”
“又不缺他这点东西!”
“话不能这么说,荀攸所选,必皆美味,岂可舍之?”
夏侯惇忍住怒气,应了声是。
曹操把荀贞的信叠好,放到一边,与诸人说道:“高元才已经答应借兵三千与我。”遂将与高干见面时的对谈,大略与众人说了一遍,说完,曹操虎视夏侯惇等将,沉声说道,“就按咱们之前的谋划,此次出兵,兵分两路,我亲率主力攻河东诸贼,元让,你率精卒袭西河诸贼!”
夏侯惇挺起胸膛,大声应道:“诺!”
“切记,你不要先攻西河诸贼,等他们出援河东后,你再衔尾而追袭之!”
夏侯惇接令。
……
五日后,曹操率主力南下河东郡;夏侯惇引精卒两千,西行翻越吕梁山,进袭西河。
却於南下行军路上,尚未出太原郡,曹操又收到了一信来。
这封来信,是张邈写的。
张邈於信中言道:袁绍遣兵马到了河内郡,监督催促张扬南渡黄河,进攻洛阳。
曹操看信罢了,没有就此事发什么评议,只喟叹说道:“孟卓公无处安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