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荀贞却难以入眠。
远的不说,从中平元年起兵始,到现在为止,整整十一年了,夙夜匪懈,如履薄冰地行到眼下,已经掩有三州多之地,帐下兵马强盛,境内粮秣充足,其所素怀之荡平海内、消除群雄、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的志愿,现已大概具备实施的条件,而於今所欠缺者,大义两字而已。
终於,李傕、郭汜内乱,把大义送到了他的面前。
此番入长安勤王,只要能够成功,迎得刘协,定都颍川,然后奉王命以讨不庭,将南北割据,次第消灭,荀贞展望未来,他澄清海内之的愿望,就可得以实现!
若将当年夺取徐州作为事业的开端,那么现下迎接刘协,就是事业的一个大转折。
这事只要能成,荀贞相信,只要他继续谨慎小心,博采众谋之长,那么坦途便在眼前。
当此之时,他如何能不心绪波动?又如何能够入眠?
从窗外透进来的初夏月色,清影撩人,功业二字,乱英雄心思。
难眠之际,荀贞回想起他从昌邑出兵的前一晚,陈芷设下家宴为他送行的情形。
迟婢、吴妦,唐儿、大蔡、小蔡、糜英诸女,俱在席间,轮流向荀贞上酒。
诸女体貌不同,淡妆浓抹,燕瘦环肥,各擅胜场,而神色间,却无不含忧。
董卓之凶残,李傕、郭汜之凶名,诸女虽常在后宅,不参与外事,亦早有闻;且又荀贞此回出兵,是远赴千余里之外,和此前的几次大规模用兵皆不同,——此前打青州、打兖州,至少都挨着徐州,战况不利,完全可以安然撤回,但此赴长安,若是战有不利,千余里的路程,这撤军路上,会不会出现意外?能否安全撤回?般般种种,诸女又怎能不担心?
荀贞从容自若,诸女所上之酒,他一一饮之,举止与往日无有半点分别,竟却似根本没有将远赴长安的危险当回事。
吴妦实在是难以抑制忧虑,给荀贞敬过酒后,膝行至荀贞席边,将螓首置於荀贞腿畔,依偎其侧,说道:“将军此赴长安,务要万事小心,以贵体为重。贱妾闻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可千万不能因逞意气,而将自身陷於险地。”
荀贞摸着她的面颊,笑道:“我领兵征战十余年了,观我过去的历次战事,陶恭祖、青兖黄巾、曹孟德、吕奉先,哪个不是强敌?然悉为我败也。今往长安,李傕、郭汜虽有凶名,我灭之,易如反掌!待我勤王功成,天子定不吝赏赐。”用手指抬起吴妦的美颜,呼她小名,调笑说道,“阿蟜,到那时,我必替你向天子讨些封赏。”
吴妦由他抚摸自己,幽幽说道:“贱妾本乡野愚妇,尝委身於贼,蒙将军不嫌,乃得以新生。将军,贱妾不求什么天子的封赏,只祈盼将军安康!将军如有个三长两短,贱妾也不得活矣。”
荀贞心中感动,笑道:“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你且就在昌邑等着,等我为你讨得的天子封赏送来就是。”
席间一女起身,说道:“将军兵马将发,贱妾无以相送,愿为将军献舞。”
说话之女身量颀长,正是迟婢。
迟婢个子高,跳舞好看,荀贞往日很喜欢看她跳舞。
於是,大蔡、小蔡,一人抚琴,一人鼓瑟,为迟婢伴奏,迟婢於堂中翩翩起舞。
一边舞蹈,迟婢一边唱起荀贞颇是爱听的一首歌谣:“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在得。”
歌舞毕了,余音寥寥,堂中又一女起身,以庄重的姿态下拜在地,说道:“不但佳人难得,为海内传颂,后人仰慕的忠义之名更为难得!今将军赴长安勤王,解天子於水火中,事成,将军之名,天下颂矣!贱妾伏愿将军勉之!”
此进言之女,乃是陈芷。
荀贞收起听歌观舞时的陶醉,从席上站起,整了一下衣冠,也庄重的向陈芷下揖还礼,正色说道:“夫人之教,贞谨记之。”
……
月色积於床前,耳闻室外风过处,树叶簌簌作响。
那一晚堂上,陈芷诸女给自己送行的各样情景,一一从眼前掠过。
荀贞蓦地里,忽然升起一念,他想道:“待我兵到长安之日,要不要挂起一面‘汉贼不两立’的旗帜?”又觉自己的这个念头未免无聊,不禁於夜中自失一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杂七杂八的思绪才渐渐消散,荀贞沉沉睡去。
在洛阳停驻了三日,一是兵马做些休整,同时也是於此期间遣派斥候、细作,入弘农郡中打探张济、杨定、段煨等屯驻在弘农郡的凉州诸将的动静,做进攻弘农郡的准备。
却於这日,一道急报,从西北边传到军中。
军报中言:曹操引兵近万出太原郡,打着袁绍的旗号,声称将赴长安,勤王救驾,已入河东。
消息传到,荀贞召戏志才等人前来商议。
一人大声说道:“明公,想不到曹孟德也打起了勤王救驾的主意。他可以从河东直接入进关中,不需再经弘农,倒是有可能会赶在我军前,先到长安,将军却是须得立即对此作出应对。”
荀贞问道:“卿以为我该何以应对?”
这人回答说道:“以仆愚见,明公何不急遣兵马一支,出河南尹,攻河东郡?”
话音未落,又一人起身说道:“不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