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来,连罗汉榻两边的大引枕坐褥,都换了一水绿色。
裴三夫人还收拾了一件她自己的孝衣,让小满送给大夫人去:“你带上耳朵去听一听,看她们争些什么。”
小满抱着包袱去了,如今屋里也没有外人,裴三夫人方才说这些。
裴三夫人叹了口气,看了眼裴珠,裴珠的婚事,又要耽搁下来。
裴珠也知嫡母看她这眼是什么意思,低下头去。
没一会儿丫头将素汤饼送了上来,屋中人人都有心事,裴三夫人只喝了两口清汤,便吃不下了。
老太爷这一去,也不知老太太会不会提出要分家。
裴珠也只略吃了两口,她本来夜里就吃得少,走了困更不饿了。
只有阿宝一个人吃得很香,这汤饼有嚼劲,虽是素的,汤头却鲜,像是用几种菇吊出来的汤。
她把一碗都吃了,还劝:“母亲妹妹都多吃些,等灵堂一摆,里头外头都要哭丧。”这可是个力气活,她就曾听说过哭丧哭得背过气去,大病一场的。
裴三夫人这才吃下小半碗,又让陈妈妈预备了食盒,交给阿宝。
“你去瞧瞧观哥儿,他与他祖父祖孙情深,怎么样也得劝着他吃一些。”出了父孝才一年,身子骨才刚硬朗些,再是年轻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我知道,我一定劝他多吃。”
小雪竹月端上铜盆,侍候裴三夫人和裴珠洗脸换妆。
阿宝刚要出门,又顿住脚步:“我是不是,也得洗个脸?”她方才哭过,眼睛鼻头都是红的。
燕草刚想劝她别洗,在上房中又不好张口,只得低下头去。
裴三夫人叹口气:“你这傻孩子,洗什么脸呀,不必洗,就这么送去!”这番真心,得叫观哥儿看见才好呢。
阿宝不解其意,但她本来也不计较这些,只是看母亲和妹妹都擦过脸,才想自己也擦擦。还以为是裴三夫人怕汤饼凉了,让戥子提着食盒,往前头去了。
裴珠知道这情形下不该笑的,可她忍耐不住,抬袖掩口,假装咳嗽一声,掩饰笑意。
已经三更了,今日内外门不落锁,阿宝披着斗蓬往前去。
三夫人院里的小丫头在前面提灯,行在廊中,虽四下无人无声,却能瞧见远处近处,处处透出来的火光。
想必府中,这会儿无人入眠。
阿宝一路到了玉华堂,站到玉华堂后廊角落里等裴观。
戥子找到青书:“我们姑娘送了些吃食来。”
青书应声:“我这就去请少爷出来。”
裴观回来的时候还一身锦衣,这会儿已经换了素服,留云山房内还有他守孝穿的素衣,松烟小跑着拿来给他换上。
他神色虽倦,精神倒还好。
“你怎么来了?”
“你一走,我就跟着你回来了,是阿兄送的我。”若无韩征,怕赶上宵禁,马车堵住了不能动。
裴观颇为歉然,两辈子还是碰上这件事,他见四下里无人,伸手摸了摸阿宝鬓边碎发:“委屈你了。”
阿宝笑了:“怎么你同母亲都这么说,我才不会觉得这事儿委屈呢。”
廊下灯火幽暗,裴观还是看见她眼圈微红,就知她方才也跟着哭过了,一时心中微热,说不出话来。
“你赶紧吃点东西,忙了这半宿,明儿还有大事要做,赶紧吃些。”
裴观见四下无人,一把握住了阿宝的手。
阿宝怔忡,他们俩在屋里的时候处处亲密,可只要一出了屋门,裴观连手指尖儿都不碰的。
说怕失了庄重,让别人看轻了她。
“你别太伤心了,生老病死都是……”
裴观知道她要说什么,生老病死都是定数,人逆不了天。
可他还是紧紧握住阿宝的手,春衫广袖宽大,阿宝也没急着将手抽回来,她正说着,只觉得掌中一沉,有本小册滑进她袖间。
阿宝一把握住,抬眉看了眼裴观。
裴观脸色分毫未变,阿宝余光一扫,就见回廊尽头露出一段衣角。
若非她长年练鞭练出来的眼力,夜色之中根本看不清楚。
是祖父背着人给了裴六郎什么东西?他不想让人知道。
于是她不慌不忙,顺着话头说下去:“都是定数,你只管在这儿替祖父尽孝心,母亲和妹妹我会替你照顾的。”
说着收回手去,不着痕迹将硬皮册子收在袖中,还催促一声:“夜里凉,你多喝几口热汤暖暖身子。”
裴观心中大定,当真坐下吃起汤饼来,连饼带汤都吃了个干净,这才道:“你早点回去歇一歇,明儿起,有许多事要办。”
“夜深露滑,你仔细脚下,有什么事,我会派青书松烟知会你的。”
阿宝点头,收起食盒,交给戥子。
她没回上房,径直回了松风院。
屏退丫头们,连戥子也没留。
拨亮了床几上的玻璃灯,将那本册子拿在手中,要不要翻开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