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睁不开,反正话说出去了,她心里也舒畅些便继续道:“知道又能如何,皇帝都能被她哭怕了,我们又能做什么呢,自从爹去了,娘亲就变了,她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锁起来,伯母怕是不知道,母亲有一杆秤,每日吃多少,她要量了才给。
家里的院子都废了,全家挤在一处院落,下奴,老仆妇混着一起住,后来我绝食了好几天,才跟弟弟住到后院。平日子倒是能过,我自种一些瓜果贴补,有时候也织布买一点钱。
伯母……您可知瑾瑜为什么身为堂堂三品参将的独女,竟然三十二都嫁不出去?”
卢氏微微点头:“这倒是知道一二,当年你母亲要十万贯聘礼,还是你伯父骂了一顿,她才不敢再提。”
瑾瑜冷笑:“不敢提?不少提!我那母亲,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可如今,她谁都不跟谁亲,就只跟她腰上的铜匙亲。她谁都不认,就觉得丈夫没了,钱财才靠得住!那环钥匙,她是睡觉也带着,走路也带着,连去茅厕……她都不解……儿女她一概不信。大哥的俸禄每个月一个钱儿不剩,都给她送回来,她还不知足。非要扣了大嫂的嫁妆才许大哥带儿女去赴任,我那大哥也是个懦弱的,一去……便再也不回来了。”
顾岩气的捶胸口,骂顾瑾瑜他哥:“你哥也是个混账东西,他能一辈子躲外面!”
顾瑾瑜惨笑:“孝道两字,看着简单,一句话下来能压死人不见血。
侄女我十八岁的时候作价十万贯,侄女二十岁的时候值五万贯,等到了前些日子,那下元郡有个老县丞,五十多了,老婆都死了三个,他愿意出一千贯。我那母亲竟然答应了,这次是舍得给嫁妆了,可惜,她开了库房,伯娘,伯父不知,竟一匹好绢都拿不出,伯母不知……整整两库的绫罗,具都被虫咬鼠啃的都展不开啊!!!!!!”
顾瑾瑜大声嚎啕,顾岩气的摔了杯子,顾昭倒是没反应,只是抓杯子的手有些紧。
顾瑾瑜哭完,抹抹泪,站起来复又跪下,眼神有些坚定,这一点倒是像老顾家人,说话也不抽搐了:“今日侄女来,也不是为了自己,是因为我那弟弟,茂丙。
自父亲去世,大哥走了,再也不敢回来……侄女便独自带着弟弟在后院过,以前爹爹活着的时候,侄女儿也上过几日课,字也识得几个,原想着,家烂了,好歹保住一个是一个……”
“你是个好的。”顾岩觉得自己的侄女儿实在不易。
顾瑾瑜苦笑着摇头:“若那样便是死了,瑾瑜也知足了,可……这人不如意,处处不合心,真是……怎么也没想到,本来是个好孩子的,一个好好的顾家儿郎,长于深宅妇人之手,那孩子到最后……自然也是长不好的。
自从搬入的小后院,粗茶淡饭也过得,可我们那院子挨着齐老王爷家的戏园子,茂丙那孩子每天读书累了就趴在墙头看,我原想,一个好好的孩子,这么可怜,看便看了,松散松散也好,便由了他。
可……实在没成想,几年过去,好好的苗子打根上便烂了,到如今……那孩子诗书不懂几本,倒是唱念做打,写曲儿,谱调子,无所不精了……说到这里,侄女儿也不怕丢人,两年前,那孩子忽带了钱回来,我问他那里来的,他也不说,只说给人做工来的钱,那孩子从不骗人,我便信了。
可……前几日我悄悄去庵里见师太,便想着,好歹也给这孩子安排了后路,可他怎么也不听,我见他不上心,便悄悄跟了,这一跟,真是晴天霹雳,我这才知道,我那弟弟……在京里竟然早就□了,他到处溜台子跟野班子赚钱儿,如今……竟……还有艺名儿叫娇奴儿……伯伯!!!!啊!”
顾瑾瑜膝行至顾岩面前,抱着他的腿大嚎:“堂堂平洲郡公爷的子孙啊!!!!!!!!!!我爹可是为皇上死的啊!!!!!”
“怎么竟会这样……怎么竟会这样!”顾岩完全木了。
谁能想到会这样?
卢氏看下左右,厉声道:“都下去,今日有半个字露了,统统割了舌头,买到淮阴做矿奴!”
红丹她们白着脸出去了。
顾瑾瑜继续嚎啕,泣不成声:“侄女……侄女眼看着这弟弟也毁了,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这样,这不是前几天,开了国子学,家里有两个份额,我就想着,送弟弟去读书,他那么聪慧灵透的好孩子,自然能成好的。
这不是吗,我就去找了母亲,一问……一个份额,我那母亲卖了五百贯,我去时她心情好,刚锁了钱,见我问的急,哎,可真难得,这么些年了,还第一次给我钱花。”
顾瑾瑜从怀里摸出十数个大钱儿,两只手颤抖着捧着:“伯伯……我就是死了!我就是死了……我觉得我都换不来一副好棺材,我那母亲都会拿卷破席把我裹了去随便郊区野外,挖个坑就埋了,这算好的。
一副三品大员女儿的尸骨,作价百贯冥婚也是的卖的的……我家这到底是糟了什么报应……前几年我去姥姥家哭,我那外爷一句孝道,生生挤得我半句都说不出来……如今我真是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家这一门的路绝了啊伯伯……!”
屋里安静的不得了,只要有点思维,大家都觉得高氏做这些事情,超越了他们的认知,大家已经被震的麻木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自古,孝道是最重要的一个修身立家的准则,在这个社会体系里,老子是可以随便打死儿子,一句不孝就足够了。
可是……像这样的不是一般少见,这是亲妈,可……便是后妈都做不出来吧?
“四嫂子,早就疯了吧!”顾昭淡淡的,凉凉的说了一句。
按照高氏这个表现,大概也的确是疯了,疯子的表现不同,她这种大概是很极端的一种抑郁症,总之,她是病态的,跟她讲道理是说不通的。
没人说话,都惊傻了。
顾昭想了一会,抬头问自己兄长:“阿兄,这些年,高氏每年忌日可来家里给父亲母亲上过香烛。”
“嗯,香烛不要钱吗?”顾岩冷笑。
这事儿,还真不好解决,顾岩苦闷,背着手在屋子里兜圈圈,他的思维固定在各种潜规矩里,是上不得下不得,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顾昭点着太阳穴,只觉得一鼓一鼓,一起一伏的脑仁疼:“阿兄,莫转,晕的慌。”
顾岩叹息,翻身坐在椅子上,刚坐下,又蹦起来继续转,他病才好,看的一家人心惊肉跳,茂德害怕跟的紧了些,顾岩猛回身爷俩便撞在一了起。
“你跟着老子作甚!”顾岩爬起,也不用人扶,直接上去就想给顾茂德一脚。
顾昭烦躁:“大兄!”
顾岩讪讪的放下腿,闷不声的坐在弟弟身边叹息,叹息之后继续捶胸口,觉得憋屈死了。
顾昭无奈,伸手拍拍他后背劝他:“有时候吧,这事儿呢,是不能讲理的,跟没办法说清道理的人,也就不必讲理了,对吧?”
顾岩看看弟弟:“……阿弟看该怎么办?”
顾昭无奈,对着门口喊他奶哥:“来人!”
顾瑾瑜吓一跳,忙站起问:“小叔叔,好歹……那是我母亲。”顾瑾瑜吓着了,这孩子在一个大后院待到现在,什么事儿都没经历过。如今天被她捅漏了,如今,凡随便有个大声都能吓死她。
“成了侄女,这事儿,你别管,任谁都拿你母亲也没办法,她是守节寡妇……不过,我管不了她,我们自己顾家的孩子还是要管的,今儿起,这事儿归长辈管,你永远记得,你什么都没说过,只是你今儿上街卖布了,记得了吗?”顾昭慢慢走到她面前,低着头很认真的再次嘱咐说:“记得了吗?今儿你就没来过,对吧!”
顾瑾瑜有点害怕,连连点头。
顾昭跟卢氏打了个眼色,卢氏安排人带瑾瑜下去。
“奶哥!”顾昭又喊了一句,早就候着的毕梁立走了进来,顾昭道:“派人去我四嫂家,就说……我从南边到来一些玩意儿给侄儿,叫她派人来拿。”
毕梁立看看顾昭,转身去了。
“阿弟要做什么?”顾岩有些担心。
顾昭摸摸鼻子,翻翻白眼:“做什么,自然是脸皮厚蹭城墙,乌鸦跟黑猪决斗,谁也别嫌弃谁黑,就这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