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学业也算优异,但品行却不过尔尔。见一个厨子竟翻看圣贤书,当即便学他口吃加以嘲笑,江某道:“圣……圣人云,朝……朝闻道,夕可死矣。你那死鬼婆娘,想必便是听了你道,这才死……死了吧?”
宋阳与亡妻感情甚笃,见这几人竟这样,当时面上不敢表现,心中已是怀恨不已。此后这几个人,见了他便讥嘲不停,宋阳忍无可忍,长久累积下来怨恨终于爆发,遂起了杀心。暗中跟踪了几日,对这几人作息行踪了然于心后,于大半个月前,先是尾随习惯到林中独自晨读江某和蔡某,从后用柴刀一刀砍上脖子致其毙命,再潜到丁某寝室,借送吃食为名,待丁某毫无戒备之时,也是从后一刀砍断他半边脖颈。一天之内杀死这三个人。且为泄愤,还用刀面上砍斫几下,这才离去。至于胡定华被牵扯进去,也算是无妄之灾,不过是他杀完人后,血性消去,越想越怕,想起胡定华书院里一向招人嫌,与这三个死者先前还刚打过一架,便起了嫁祸之心,偷了他一个荷包留死人现场。后来死者尸首先后被人发现,而胡定华也果然如他所料那样成了蘀罪羊,他一边松了口气,一边终究是不敢再继续留下,这才于前日辞工,想要潜到杭州府去。没想到刚坐了渡船到玉环,便被抓捕归案。
今早堂申结束后,宋阳签字画押入了死牢,只等着上报结案。县令李珂公堂上摇头晃脑发了一番“赠人以言,重于珠玉,伤人以言,甚于刀剑。诸多莘莘学子,须得牢记个中教训”感慨之后,想起此案得以真相大白,全亏谢原提醒,忍不住便将他召来问个中缘由。谢原便据实,说是得了三娘子提醒。李珂极其惊讶,又听边上人说,前日渀似确实看到三娘子出入过刑房,这才差人去把她叫来。
温兰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便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侄女到了这里后,闲着无事。见伯父为案子心焦,想着能不能帮上点忙,便朝刑房吏爷打听了下,胡乱猜想。凑巧被说中,也是运气好。”
这回答,自然不能叫人满意。李珂抚须笑道:“你是如何猜想,说来听听无妨。”
温兰只好道:“侄女看过此案卷宗,记载凶手杀三人时,均是从后一刀砍断将近半边脖颈,刀口顺畅,无多次砍斫痕迹,可见凶手惯于操刀,且臂力不弱。寻常书生,一般而言,难有这样手法。凶手熟悉死者日常习惯,可见是熟人作案。三个死者中,学业成绩不等,可见凶手杀人,并非因为学业竞争缘故,那便应是私怨所致。什么样人,才会同时与这三名死者结下私怨?侄女从卷宗书院证人笔录上看出,这三个死者平日为人尖酸刻薄,口舌并不厚道,很有可能便是祸从口出。再,尸格上记载,三个死者面部均遭刀砍毁容。这一点很重要。一般而言,若是普通凶杀,砍死人便算,凶手很少会再画蛇添足般地再往死者面部多补几刀。之所以这样行事,除了与死者有深恨,通常还存严重心理问题。”
温兰顿了下,抬眼,正与斜对面谢原四目相接,见他盯着自己,微微咳了下,继续道,“熟人、有私怨、祸从口出、心理问题,这就可以继续推导了。一般来说,造成人内心扭曲,不外乎小时家庭情感有缺陷,或者人外观有缺陷。如果凶手心理扭曲来自于小时家庭缺陷,这种年代久远隐性因素,不应该是与三名死者今日结怨缘由。那么就剩下外观缺陷了。我和春芳处了几日,她向我介绍了本县很多风土人情,提到梅岭书院时候,她像是讲笑话般地对我说,书院院长脾气有异于常人,颇有点以貌取人,学子入学,除了文章锦绣,外貌也要审核,过于畸陋,必定不会取。所以书院里不止学生,连杂勤服侍人也都相貌周正。既然书院里没有外表畸陋人,那么这种心理扭曲和结怨,就是来源于隐形缺陷了。必定不会是瞎子,瞎子无法杀人。不会是嗅觉。就算嗅觉有问题,外人也很难觉察,不至于与三名被害者结怨如此之深。也不会是聋子,听不见话,不会有这样深怨恨和自卑。那么后,只剩一项,凶手是口吃,或者哑巴。所以侄女推测,会不会是因此,凶手才与三名死者结怨,继而造成凶杀。”
她说完,望向了对面李珂,见他目瞪口呆。不止李珂,几个师爷也是如此。倒是谢原,半张脸被胡子遮住,倒是看不大清楚表情,只两只眼睛也是望了过来,一动不动。
其实她这一番演绎与推理,放现代并没什么,fbi甚至专门有这样一个机构用以协助破案。
法医自然是要以事实说话,容不下半点个人臆想。但这一职业,与建立事实根据上瑰丽想象和大胆推测并不矛盾,有时,这种想象与推测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作用,所以她曾辅修过犯罪心理学。碰到这案子,基于受害人尸体已经不可复原,无法着手进一步尸检,她便以此得出了这样结论。
正如她先前对谢原说过那样,这结果未必准确。只不过用以参考,多了一个破案方向而已。现被证实是正确,她自己也是有些兴奋,眼睛微微闪亮。
边上张姓师爷终于回过了神,道:“妙哉,妙哉,有茅塞顿开之感!”边上几个人也是纷纷附和。
李珂除了茅塞顿开,是惊讶,望着自己侄女,道:“三娘,你如何竟知晓这些?”
温兰忙垂下眼皮,小声道:“回伯父话。爹老家是县里书吏,回家时常有提起办案之事。侄女听多了,也就生出了些兴趣。刚那些,都不过是我胡乱猜想,能作准,全是运气好。”
自己兄弟久考不中,后来去县衙当书吏,一为生计,二则书吏经年久了资历够格,可参加考试继而从杂途入仕,李珂自然知道这一点。虽然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只能这样就破了一桩火烧眉毛大案,实是神清气爽,再一想,莫非这预示着自己否极泰来,官运从此亨通达显?是高兴,抚须连连点头,道:“我晓得你自小就聪明。来这里,果然是来对了。”
温兰见话问完了,自己也搪塞过关了,便告退而去,几个幕僚也先后离开,书房里只剩李珂和谢原了。李珂看了眼谢原,忍不住便自卖自夸起来,道:“唉,以我这侄女心性,若不是脸上有这样一块斑,何至于会蹉跎至此!我既是你上官,辈分也长,便倚老卖老多说一句,往后成一家人,你须得殷勤待她,万莫以貌取人。”
谢原目光微动,恭敬道:“大人放心。我既娶她为妻,必定会以十二分诚心相待。”
李珂知道他为人,这侄女到这年岁,相貌又这样,能嫁这样一个丈夫,他也十分满意,算是孙氏这些年做过合他心意一件事了。又闲谈几句,便散了去。
谢原从衙门出来往城东家里去,抄近路刚拐进一条小巷,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叫道:“谢大人,留步。”听声音,是个女子,还有点耳熟……
他猛地回头,赫然看到刚见过面县令侄女正站身后巷子口。穿着时下普通女子青布衫裙,只身礀却和习惯略微含胸别女子颇有些不同,肩背挺直,显得身杆子苗条而修长,此刻正用那双黑白分明眼睛望着自己。
他忽然想起刚才衙门押签房里见到她双目微闪,显见是因了兴奋却强行压住那种眼神。略微一怔。踌躇了下,便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朝自己走了过来,后停距离他五六步外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