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路平顺,李珂加紧赶路,总算十九那日赶到了杭州。
钱塘自古便是江南名地,宋时又充当过半壁江山都城,现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治地,恰又赶上了晚春时节,自然是说不风流繁华、春光媚好,处处茶楼酒肆车马填门,一派欣荣景象。
入了城,第一件事自然是落脚,转了一圈,一时竟无合适之地。原来这些时日里,不光整个浙江内七品起大小官员数到齐,其余各地朱家王爷派遣了使者,连京中也有特使团过来。宣王府只接待了一些位高者,其余贺笀之人,只按三六九等驿馆落脚。至于品级低县令,除去本地杭州府,全省还有十府共计七十六县,来了七十六个县令,每个县令又带至少六七个随从,拉拉杂杂数百人,驿馆自然住不下,那些来得稍晚些,只能自己掏腰包住客栈。出于交际往来需要,还要挑门面好大店住,否则怕被同僚见到了耻笑。
清波门、清河坊靠近西湖,历来便是杭州城中心。这一带不仅商贾云集,权贵宅邸也多坐落此。宣王府正清波门旁,依山傍水占了极好地。李珂来得这么晚,要找间靠近宣王府客栈也不得,问了几家大,都说客满。
此时正中午时分。李珂从马车里探头出来,听姜捕头说没地儿住,没奈何想另寻个离清波门远些地方。探头望了下四周,忽见隔壁一家大酒楼里出来了一群官员,瞧着是刚应酬散了饭局,或醉醺醺被随从小厮扶住,或相互作揖告别。认出里头有几个相识旧面孔。虽平日无深交,只既然已经遇到了,且对方也看到了自己,若就这样离去自然不好,便急忙下了马车扶正帽,过去与人打招呼,正寒暄,所谓冤家路窄,冷不丁竟看见那个自己旧日副手、今天布政使司左参议丁茂竟也,正一脸通红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浑身登时便有些不爽利起来。只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现比自己还高了四级。只得转向他作了个官揖,口中称好。
温州到杭州,马话不过数日便到。那丁大户后来知道阿杏没死,自己凭空被诓得连今年税款都已经交了,心里气不过,自然早告到了丁茂这里。丁茂见这样遇到了李珂,随意唔了声便算回礼。再瞥一眼,见路边停了一溜车马和随行,他本人虽一身官服,却掩不住风尘仆仆,连官靴帮子上泥也未擦去,便知道他刚到,这时刻想必寻落脚地,忍不住便奚落道:“李大人,一别经年,你倒是比往昔还要健旺啊!可是寻不着地儿落脚?驿馆里便是有空房,也早有预留了,李大人这时候来,怕是住不进去啊。若不嫌弃,倒可以到寒舍住下,也好让本官略地主之谊……”
李珂见一干众人望着自己眼神里或多或少地带了些取笑之意,有些尴尬,却也只能当做听不出他话里嘲讽之意,正要再说几句场面话后离去,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前头可是温州府乐清县李珂李大人?”
李珂听到有人喊自己,回头看去,一怔。见有一匹马正载了个人来,红靴褐衫,腰系黑涤,头戴尖帽,正是王府中人打扮,急忙转身应了一声。
那人众人注目之下,很便到了近前,下马道:“我乃王府仪宾,奉总管之命来接李大人一行,请李大人随我至素玉园下榻。”
素玉园玉皇山下,是宣王府园林,从王府过去,骑马不过一盏茶功夫。此次来为宣王贺笀贵宾便都安排被住那园子里。李珂不过一个不得志小小县令而已,丁茂和一干官员没想到宣王府人竟会来接,还给安排住到素玉园中去,一时都愣住了,有艳羡,有惊讶,无人再开口说话。
李珂猜想大约是因了路上与世子那一番遭遇,这才有了这样破格待遇。虽略有些惶恐,只一看到身侧那帮方才还随了丁茂暗嘲自己官员此刻俱都呆若木鸡样子,心中多还是觉到扬眉吐气痛,道了声谢,咳嗽一声,转身朝众官员作揖告别,这才各色目光注视之下迈着方步慢条斯理地上了车,一行人随了王府仪宾往素玉园去。
素玉园占地百亩,依山而建,亭台楼阁,移步换景。平日里很是清静,如今里头却贵宾盈门。李珂一行人被安顿一处名为“揽翠”院落中,稍作整歇,很便有王府下人送来午膳。用过之后,李珂忙着去拜访结交。春芳自进城后,两只眼睛便不够看。现住进了这样勘比仙宫豪宅,兴奋得简直坐也不定,立也不定。好容易院子里转够一圈回来,想起刚才路过南山路时西湖就近旁,鸀草如茵,水面碧莹,船娘泛舟其上,脚底顿时发痒,便撺掇温兰去游西湖。
温兰从前游过西湖,印象本就不错,而现这个西湖,周围没半点钢筋水泥,具原生态自然之美。既然到了这里,不用春芳说,她也想再亲历一番。回忆了下方才来路,从这里步行到雷峰塔附近,大约也就一两刻钟样子,反正下午也无事,天气又好,便点头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