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了好一会,自去角落处翻找版半天,本来还做抱拖架势,实在一人力道不够拖动,干脆用借了火把,举着去照那弩箭大小模样,对着赵明枝苦声道:“就是能看得清楚,床弩也只是发力厉害,弩箭这般大,准度如何高得到哪里去?”
此人开了口,另几人也接连附和,更有人惨然道:“此时再难寻弩队人来此,我等一队本来三十人,死伤难计,又有被抽调走的,眼下就剩这几人守弩罢了——也无其余用处,一旦狄贼登墙,说不得一把火就要把这八牛弩烧了了事——殿下若有什么打算,不妨去寻哪位将军说来……”
赵明枝也不去同他们在此纠缠,而是再道:“我要射那将旗,需要转向何处,对准何地?”
那几人各自发怔。
赵明枝便再不理会,转身看向后头追来宫人、黄门,又对若干禁卫、护卫,更有先前那裨将遣来兵卒,问道:“谁人愿来?”
她口中虽然问话,手里根本不停,已然去抬地上弩箭。
最先给予回应的竟是近处的一名宫人。
她双目还发肿着,脸上纵横交错的,全是涕泪痕迹,灰头土脸的,过来时候步伐甚至有些跌撞,却毫无半分犹豫,就如同这一回领得命令同从前所有端茶送水、洒扫整理一般,是那样自然而然。
不独这一个,还有有更多黄门、护卫跟着围在八牛弩旁,虽不知当要如何动作,却有高举火把的,有去推动弩床的,又有曾在军中任职过,多少知道些情况的主动上手前去调整角度。
等赵明枝同两人抬着那弩箭过来,架到三架弩床当中,也与众人一起调度起来。
看着众人这般行事,先前那几名士兵终于反应过来,也不再说什么射得准射不准的话,而是一道埋头上前。
城墙下仍旧喊杀声一片,远处亦有狄军将旗于半空中飞舞向前,另有城墙上鼓声、哨声,吵闹声,本来催人心慌,但此处这一角,众人手头各有事做,虽未必能当多少用处,却是莫名地令所有参与者的心都平定下来。
而距离此处不近不远地方,仿佛为此处氛围感染,更多人也重新慢慢听着号令,同左右人一道按照旗语做起事来。
操作八牛弩本就需要许多人一齐发力,此时时间急迫,个个不用人催促,已是自行急切起来,便是动作也比快之又快,唯恐自己拖了后腿。
此处并无调度者,也无有经验的专人进行瞄正,赵明枝索性当场选拔出用过神臂弓的一人,见过人用床子弩的一人前来调整张弩角度、方向。
那二人到底紧张,只能凭着想象瞄准半日,毫无把握,依旧不敢发弩。
赵明枝再不等待,确认过附近仍有弩箭八支可待使用后,上前一道用力拉那弦发之处,左右盯着两人口呼“发弩”二字,就手方开。
弩箭一旦发出,声音极重极闷,黑夜之中,远远不知射向何处。
城墙之上,无人能看到那弩箭,但又无人不跟着声音方向望去,哪怕先前万分笃定绝不可能射中那几人,也难免心生希冀,循声最后望向敌方将旗所在。
只是半晌之后,那弩箭所射方向,竟是全无动静,硕大箭头,便如泥牛入海,连是否射中狄兵都不能知晓,更未在敌军中激起一丝波澜。
其余人失望之下,回头再看赵明枝,却见她早已不在原地,正从角落处又与人抬来弩箭一道,连步伐都不曾动摇半点,根本不为任何劣势所动的模样。
她行事、态度就在此处摆着,凭人去看。
有了赵明枝作为示例,惯性使然,旁人也再度跟着先前做法,各自分工,这一回依旧花了许久才将弩箭摆正,又做调度。
第二道弩箭射出时候,虽然还是没有什么结果,只是诸人心态早放平不少。
随着第三、第四道弩箭发出,目之所及,其余城墙地方也开始亮起星火点点,不知多少火把重新点燃,虽看不清具体情况,却能听到城墙上开始有其他引弓射箭声,推动弩弓声,又有不知名液体自城墙上倾倒而下,想来是有人搜集了所剩不多的油料,打算拿来对付登城狄兵。
只是这样简单应对,其实不过聊以自慰而已。
赵明枝心中着急,一面数着剩余弩箭,又看城下帅旗与此处距离,其实晓得那帅旗并未靠近太多,却也不能继续耽搁,见那几人尚在用力拽拉牵引钩、绞轴,腾挪半晌角度,仍旧不敢发弩,便再度走近,以手带动半身重量,最终道:“放。”
她命令一出,自己双手当先放开,其余人也先后跟着松手,于是弩箭破空而出,仿佛破开空气,不知又射到哪里。
众人不自觉引颈去看,等待好一会儿还不见城下有动静,心中那“果然无用”念头夹着丧气灰心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却见远处正在叫嚣人群忽然一顿。
那一顿也来得莫名,先是火焰所在一片小范围内声音空了一下,俄顷空滞逐渐蔓延开去,等到城墙上稍有察觉,忍不住再去细看,就见混着黑烟的火光之中,几队纵横排列的骑兵忽的混乱起来,竟是像有有踩踏之势。
纷乱中,被围在最里,尚还迎风招展的帅旗毫无征兆地朝着边上一栽,旗面已经乱裹旗杆着往下倒去,瞬间再无踪影。
帅旗一倒,城门上下俱是茫然,众人先以为只是意外,只这意外实在蹊跷,帅旗又何等重要,于是人人又等几息,却不见狄军当中有人将那旗帜重新竖起。
光照之下,乱象反而愈加明显,乱蹄声、惊叫声、唿哨声响了许久,不同于先前气势汹汹,此时声势急乱,俨然无头苍蝇似的,便是城墙下已经预备登城的狄兵也察觉到不对一般,动作变得迟缓起来。
城内城外,刹那间敌我双方俱都无措,人人望向后头火光所燃之处。
火势正盛,混乱之中,几骑快马从火焰旁的众兵之中飞奔而出,绕往后方,除此之外,竟是再无其余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