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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知慕宣何时起来离家,因此从杨嬷嬷告知以来,收拾齐整了便出来跪着,都有半宿了。丁氏说道:“老爷身体不适,应在家中休养。”
慕宣这才知道昨夜在宫里的事不知谁泄露了,也不多想那事,怒声:“我们慕家人,生于世上便要为朝廷拼尽最后一滴心血,北平侯一事可大可小,你们拦不得,也不能拦。”
“父亲。”慕韶华定声说道,“身为将军,并非一定要在沙场上才能有所尽显忠心,您在京城教多一些报效朝廷的学生,也……”
不等他说完,慕宣冷声:“放下手中利剑拿着尺子去教人?与其那样卸下戎装苟活,老夫不如死在战场上。你们再不让路,休怪我动武了。”
众人已是下定决心不让,劝了几回,慕宣仍执意要走。丁氏终于忍不住说道:“您若一定要走,那我们只能去请老太太来劝,告知老太太,她唯一的儿子不愿安心静养久活,偏要去冒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险。”
慕宣怒不可遏:“不许告诉母亲!”见他们似下定决心,他要是真出了这门,母亲只怕立刻要知道了。他的脾气拧,这些后辈的脾气更拧。长叹一声,也不想和他们多言,回屋去了。
宋氏见公公一言不发走了,小心问婆婆:“爹他可会是骗我们,等会来个回马枪?”
丁氏摇摇头,缓缓起身,膝头疼得很:“以你爹的脾气,他若真决定要走,这会已冲到门口了。已回去了,就是不敢让老祖宗知道。都回房去吧,等会去老祖宗屋里请安,一字都不可透露。”
阿月随母亲回房,昨夜虽然找到了去年摆灯谜的大叔,可是今年他做的却是鸳鸯,左边雌右边一雄,鸳鸯同体。宁谦齐在旁说“阿月,这个可比大雁好多了,让你陆哥哥猜来送你”。恼的陆泽真想将好友封上,别人打趣他就算了,连他也来凑热闹。
阿月一听,再看看那鸳鸯,直摇头。众人问为何,阿月很是嫌弃的说道:“太丑了,比丑丑还丑。要是飞上了天,别人一瞧,同旁人说肯定是‘哇,你瞧,那个真丑’,我才不要。”
几人捧腹大笑,也不好再捉弄两人,只听的那大叔苦笑,见她如此执念,便说:“那你明年再来,叔叔做了大雁等你赢走便是。”
阿月大喜,连哥哥们提议的去给她买一只,亦或是订做一只也不要。明年中秋一眨眼就到了,不能急于一时而以次充好。
所以即便今年并无硕果,阿月依旧玩的很开心。只是祖父的事令她不悦,也不明白:“爹爹,娘,为何祖父明知道一个很安逸,一个很危险,非要往危险的地方去呢?”
方巧巧蹲身摸摸女儿的脸,认真道:“你祖父的做法为娘并不支持,但是可以理解。你祖父一生戎马,沙场在他心中已然成了最终归宿,与其在京城安享一世,还不如在沙场一次来个痛快。”
阿月还是不懂,摇摇头。慕韶华俯身,轻轻说道:“等阿月长大了,自然会明白。阿月如今也在家,多陪陪祖父。”慕宣对阿月的疼爱不是其他孙辈可以代替的,有孙女的陪伴,他多少能安一些吧。
“嗯。”
“还有,待会去老祖宗那请安,也别说漏了嘴。”
“嗯嗯。”
寅时过了大半,家中妇孺到了清心院,以为老太太早就起来了,秦嬷嬷也等在了那,说道:“老太太刚起来,不知怎的今日晚起了。”
再过两年老太太已是八十高龄,这两年身体明显不比往年,但在同龄老者中,也算精神了。
一会秦嬷嬷领他们进了屋,一一问安,老太太都是简略应答。等慕紫上前时,老太太忽然稍稍睁眼,将她唤到跟前,握了她的手,拧眉说道:“琴琴,怎么教都不听,又顽劣了吧,手腕缠了那么多纱布,定是很疼吧。为娘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乱跑,日后难寻夫家的。”
满屋的人皆是愣愣,慕紫更是诧异,看着老祖宗抓着自己的袖子一直问她伤的重不重,怎么裹那么多布条,可上了药在里头。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把这个当做缠裹伤口的纱布了,还把自己当做了姑奶奶慕琴,老太太的女儿。
老太太她……糊涂了。
慕宣知晓此事后,急忙过来,可老太太却不认得他了,只记得自己最不让人放心的那个顽劣女儿。 别人到了跟前都已不记得,等慕紫阿月这些女小辈在前头一晃,她就立刻认错,说上许久的话。
请了莫大夫来瞧,说并非是毛病,大多高龄老者的通病。方巧巧可是听明白了,老太太这是老年痴呆了。
慕宣这下更没敢有走的心了,见母亲很是挂念妹妹,于是去信一封到妹夫家,让慕琴过来探望。
可不巧慕琴陪了宋万成回老家督工修祖宅的事了,过了一个月回来,婆家一时也忘了信的事。
而在慕宣将信送出后不久,心中仍不能释怀。将那一心报国的苦楚压在心底,只能多多留意副将可有将北平侯擒获的消息。
这晚陆常安邀慕宣去茶楼一聚,平日两人多是在宫里见,这次特地送了请柬来,慕宣还觉奇怪,又想莫不是有事要说,还未到时辰,就去了茶楼。
陆常安比他晚到一步,茶都半凉了,笑道:“慕将军倒是来的早,让您久候了。”
慕宣知道陆家秉性孤高,从不轻易与人为伍,虽然官职低,但因是世代帝师,一般的王侯将相见了他们也要礼让三分。可他于自己,却从不见一分高傲,处处敬重,这也是他对陆家颇有好感的缘故。
“正好得空,就早早过来品茶了。”
陆常安并未坐下,笑道:“其实今日还有一人同行。”
说罢,门悄然打开,一个身形高大但略胖的男子缓步走入。慕宣一见,竟是当今圣上,很是意外,当即起身要跪。云励托手将他扶住:“慕将军不必多礼,在外并无君臣之分。”
云励坐下身,又唤两人过来坐。君臣礼让一番,这才敢入位。他往外头瞧了一眼,瓦砾乌黑,在日头下照的有光乱射,略微刺眼,收了视线,说道:“朕今日出宫,就是不愿慕将军将朕当做君主。唯有撇去这一层关系,方能让慕将军听朕真心一劝。”
慕宣又差点跪地:“圣上且说就是。”
云励说道:“当日慕将军在朕的书房昏厥,醒后却仍要去捉拿北平侯,令朕好生动容。只是慕将军可曾想过,你若当面同北平侯交战,他素来善战,交手也未必能占据上风,还可能危及性命,在朕看来,你的命比那乱臣贼子重要不止千倍。若真有什么凶险,于朕、于大琴国,就损失了一名不可多得的将领。”
慕宣默了默,恨不能再活二十载:“可让臣如此安逸过活,臣……做不到。”
云励说道:“谁说你可以在京城安逸过活?”他盯着慕宣字字道,“你肩上的担子朕一定不会让你放下,也不许你放下。为大琴国再栽培出至少一名像慕将军这样骁勇善战,为国为民的好将军,便是你慕宣的使命。所以即便你远离沙场,也绝不是在京城安逸享乐!”
慕宣怔松片刻,瞬间明白君王苦心:“臣懂了,在有生之年,直至墓上刻字,定不会有负圣上嘱托!”
陆常安明知云励想要捉拿北平侯,但是衡量之下,他还是选择了慕宣。不是为了慕宣,而是为了让独一无二的慕宣再为大琴国,再为他们云家栽培可以顶替他的人。可是他在旁听着,也觉字字冲击心头。这云励,若再多活三十年,这四分五裂的疆土,定会全被他收入囊中罢。
入夜,老太太还不曾睡。这几日眼睛愈发不好使,看人不清,也不能从他们脸上看出门道来,心里胡思乱想起来,脾气更是暴躁。这会听见有人敲门,也没好气问:“这么晚了还来这作甚,赶他走。”
秦嬷嬷很是为难,外头似听见了话,高声道:“祖母,是孙儿,听闻您这两晚睡的不好,端了安神汤来。”
老太太一听,心里舒坦了些。秦嬷嬷看着脸色行事,去开了门。
见门一开,慕立成笑意轻轻:“有劳秦嬷嬷了。”
秦嬷嬷笑道:“老太太是欢喜您来的,只是也正打算睡了,到底不好久留。”见他点头又跟自己谢她提醒,心想这慕家上下的主子里,也就他最是和善客气。不好打搅他们祖孙说话,就跟其他下人在门口闲聊。
老太太瞧不清人,招手:“走近些,让祖母好看着你说话。”
慕立成到了近处,说道:“这汤水虽然有点苦,但很有用,祖母忍忍喝了,今晚就能睡个好觉。”
老太太轻笑:“若是没用呢?”
慕立成笑笑:“那孙儿就去捉了那庸医痛打一顿,竟敢骗我祖母。”
老太太登时被逗乐,笑道:“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打小就讨人喜欢。就连你那从不夸人的弟弟,在他去世前一晚,也还夸赞你的好呢。”
慕立成蓦地一顿:“弟弟他夸什么了?”
老太太吹了吹碗里的药,苦味飘入鼻中,皱了皱眉:“说他酒醉回来,你还亲手端解酒汤给他。”
慕立成瞳孔急缩,直直盯着那干枯老脸:“他可还将这事告诉谁了?”
“倒不曾听他说过,你知道他素来不爱其他长辈说话,就欢喜跟我这老人家唠嗑。可惜啊,去的那样早。”
老太太叹着,可惜着,却瞧不见眼前人的脸色已是蜡白。冷峻的脸绷的跟琴弦一样,轻轻一碰,定会弹出凶煞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