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女眷。”她背对他整理衣鬓:“你别闹了。”
蔺长星一改方才的霸道,弱声回道:“我没闹,只是很久没游湖,我想跟你一起。”
谢辰一听又软了语气,模棱两可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蔺长星顿时亮起双眸,“好,多久我都能等,怎样的安排我都接受,只要你……”
他后半句没说,他晓得谢辰知道他的意思。
谢辰点头,“回去吃饭吧。”
“好,”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朝她说:“我在宴京外的镇子上置了个小院,什么时候你想去,我带你去看看。”
谢辰没说愿不愿,只轻声问:“哪个镇子?”
“西城外的落霞镇。”
谢辰站到窗边,平复下情绪,“临山靠湖,好地方。”
“嗯,镇上最出名的是做河灯,秋天还会有灯节。”
这风俗像南州,难怪他会特地买处宅子,谢辰回避道:“到时候再说吧。”
以谢辰的性子,不拒绝就是大吉,蔺长星乐不可支,“好,到时候我再跟你说。”
一盏茶后,蔺长星回到泓徽楼,正巧看见卫靖与人说话。
他心念微动,绕道朝那边走去。
只听卫靖冷硬道:“姑娘已然不悦,周大人,您别让小人难做。”
“她不高兴了?”那男人压低声音,斯斯文文地笑着道:“一顿饭值几个钱?”
“正因如此,姑娘才让周大人日后不必劳心,徒增纠缠。”
“周某绝无此意,这话言重了。”周书汶叹了口气,点点头,示意侍从接过银钱。
他转身欲走时看到蔺长星,没有片刻迟疑,脸上便露出真诚的笑容:“竟是燕王世子,下官周书汶。下官与世子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世子贵人记性可还记得?”
蔺长星拱手而笑:“记得的,周大人。”
简单客套几句,听到蔺长星还没吃饭,周书汶识趣地止住话,将蔺长星送至厢房前才离开。
蔺长星暗叹这人的周全,他容貌端正英挺,举手投足斯文矜贵,笑容和气,说话间风趣而不失规矩。
总之,无论是看还是听,都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
可是他怎么会跟谢辰扯上关系呢,他们并非亲戚,更不会是朋友。看卫靖方才的脸色,虽然尊敬他,但显然是不待见。
他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
蔺长星进厢房后,果然受了贺家兄妹一阵嘲讽。
席上说起周书汶,他问贺裁风,“表哥可了解这个人?”
“宴京城就没有不知道他的。”贺裁风赞不绝口:“周大人是左相之子,户部侍郎。十八岁考中状元,几年下来,政绩比脸都漂亮。”
蔺长星由衷叹道:“好家世,好权势。”
“是啊,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当年他未成亲时,宴京女最想嫁的榜首可是他啊。”
贺裁风边说边观察蔺长星,却见他神色僵硬起来。
贺岚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接话茬,叹道:“可惜我出生的晚,没赶上周大人盛时。”
蔺长星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吃你的饭吧。”赶上了也是白赶,周书汶又不瞎,更不想聋。
贺岚回以一个白眼,心想真是一榜不如一榜,周大人跟太子殿下是何等的丰神俊秀,才华过人,这死木头凭什么接替榜首的位置。
她完全忘记了,当时她是如何在各家姐妹们面前吹嘘她这世子表哥的。
贺裁风风月之地混迹得多,也曾听过两嘴旧事,是关于谢辰与周书汶的。只是那尽为消遣之语,私下听了不要紧,若是乱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知道的是少数,相信的更是少数,毕竟谢周两个人一个端方,一个冷淡,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过什么的样子。
但眼下见蔺长星打听周书汶,他端着饭碗遮挡住坏笑,有趣,有趣。
回府后,贺裁风找了个时机,单刀直入道:“跟我说老实话,上回帮我进大理寺的人,就是谢四姑娘吧。”
蔺长星修长的身躯软在太师椅中,双腿搭在书案边,书摊在脸上,懒散地闷声问:“为何这样说?”
蔺长星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就敢在他面前露。乖孩子装得再好,也有装不下去的时候。
贺裁风道:“想来想去,有这么大能耐又与你有交情的,也就四姑娘了。今日酒楼遇着,我才想明白这一层,你可别告诉我不是她。”
蔺长星干笑两声,干脆认了:“表哥料事如神。”
贺裁风语气玩味:“我竟不知,你们的交情这样深?”
“还不是为了表哥你。”蔺长星拿开书,扔在桌上,摊手道:“我脸皮厚去求她,她见我是燕王世子,不得不卖我个面子。”
“原来如此。”贺裁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宁国公府,那是出过三任丞相、五位皇后的门第,又是宠臣纯臣,陛下尚且尊上几分。
整个大楚,谢家除了帝后与储君,还需要卖谁的面子?就是谢辰愿意卖个人情,大理寺那位可不见得好说话。
罢了,他不说就不说。
“你从前见过四姑娘没有?我是说,”贺裁风挑眉道:“回宴京以前。”
蔺长星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回:“不记得了,南州那么大,说不定擦肩而过我不知道呢。”
“嗯,这倒也是。”贺裁风抖开扇子,闭眼发笑,仿佛挖出了个金矿。
…
夏夜清凉宜人,星繁月淡,正是游湖的好天。
画舫上立着各家贵女,身份高些的便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围在当中,哪个不是长袖善舞,伶牙俐齿。
若不是蒙焰柔,谢辰绝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旁人敬她三分,不敢放肆,她却架不住蒙焰柔劝酒。
以至于她怀疑,蒙焰柔是不是又给她安排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灌醉她好行事。
蒙焰柔对天发誓:“不敢。”
谢辰酒量原本不错,画舫上却晃得她昏昏欲睡,于是避开人,找了个临窗处小寐。
同样是游湖坐船,宴京城与南州大不相同。
宴京的画舫雕梁画栋,舫上丝竹雅乐,云鬓花香,一派华贵景象。众人或是吟诗写赋,或是赏花观舞,雅是雅,妙是妙,却千篇一律,无趣得紧。
而南州城的夜半时分,妖童媛女撑桨泛舟,彼此眉目传情,互相唱和着南州的小曲儿。歌声不绝,笑声不断,夜夜热闹却从来不枯燥。
谢辰去的时候是春季,没赶上好时节,蔺长星对她说,等到天气暖和,莲花莲子莲藕长出来,那才叫一个人间仙境,快活自在。
可惜,她没等到那时候。
想到这里,她渐渐恍惚,在画舫上乐师的琵琶声中,又到了南州——
蔺长星说他叫常星,或许是“蔺”姓太招摇,他怕人察觉。
从水里救出他的第二日,他受了风寒,谢辰替他请来大夫。
她那时初到南州不久,该去的地方尚未去,只留下素织照顾他,自己带着卫靖出门。
傍晚回来时,谢辰去看蔺长星,素织得闲出来跟卫靖说话。
“一个陌路人,姑娘真是良善,这样关照他。”素织笑说:“人倒是客气,生病了还笑眯眯的,不嚷不闹,一口一句素织姐姐地喊。”
卫靖抱着刀瞟她眼,严肃道:“你别说了,我有点害怕,你千万不能照顾着人家再生出情来,以身相许。”
南州人如水,温柔和婉,又情意浓浓。以至于城里的风流故事数不胜数,卫靖这些天耳濡目染,就算是个榆木脑袋,也难免多想。
“不会,”素织否决得干净:“我喜欢年长些的,会疼人,这种要人疼的小公子就算了吧。”
卫靖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城东王员外那样的?”
素织被口水呛住,咳着一会说:“王员外的五十大寿是快到了,哥哥,你快把我卖过去,拿钱娶个媳妇吧。”
谢辰推开门出来,恰巧听见这一句,皱眉交代卫靖:“一旦你爹娘把你的亲事定下,就由我来办,别操心银子。”
素织与卫靖是亲兄妹,又是家生子,伺候谢辰多年,她自是不会亏待。
“也别打你妹妹的主意,”谢辰对上素织感动的目光,冷静客观道:“她卖不了几个钱。”
身后病怏怏准备跟去吃饭的蔺长星“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得没心没肺。
不知怎的,他一笑,谢辰便跟着笑了,她本就是逗素织。
少年人的病去得快,隔日便生龙活虎起来,于是自觉做了“游记”。每日跟谢辰说哪儿好吃哪儿好玩,他负责带路过去。
他除了没钱之外,勤快能干又好脾气,会照顾人。
素织心想他们一时半会不离开南州,很乐得跟着他玩,卫靖自然更没有意见。
他们俩心里清楚,主要是谢辰喜欢这个人。
谢辰与蔺长星时常一起坐在客栈的偏厅里,喝酒看灯,从天南谈到海北。
谢辰的话少,多是蔺长星在说,他书读得杂,引经据典、说野逗乐不在话下。
说话却泛着股傻气,谢辰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笑了。
她笑得次数比往常多太多了。
素织不像卫靖那样心糙,看出来姑娘为这人破例太多回,对他好得过了头。
谢辰的脾气她了解,素日冷淡,这样欢快的时候不多。尽管知道不是长久之计,素织仍私心希望,常星可以久留,让姑娘多高兴一段时间。
至于旁的,她不在意,她只想她家姑娘自在些。
三月初九是谢辰生辰,素织清早便给谢辰备了长寿面端进房里。
谢辰拿起筷子就道:“别告诉常星,省得他麻烦。”
素织点头应下,姑娘是怕常公子手头拮据备不出礼,白白惹他心里难过。
谢辰吃完面,趁她收拾时问道:“我们在南州住了多少日了?”
“已有半月了。”
谢辰淡淡道:“该走了。”
素织见她神色不太对,立即劝道:“南州不同别处,姑娘喜欢,多留一段时日就是。”
谢辰摇头:“喜欢当有度。”
素织猜不出她说的是哪件事。
那日谢辰带蔺长星去街市,取前几日订做的几套长衫。
她认真对蔺长星道:“你穿素净的衣裳好看。”
蔺长星乖巧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跟我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他笑:“你是穿什么都好看。”
谢辰懵了须臾,先是皱眉,后又笑了,从心底发笑。
她与他并肩走在街上,贪心地说:“今日想喝你炖的鱼汤。”
“好啊!我还可以做别的菜,你若喜欢,咱们现在就回客栈。”他微微低头,“就当答谢你给我买衣裳。”
于是他花了两个时辰,带着一手刀伤,做出四道菜一道汤。
端上桌后,素织拿药过来,谢辰急得接过去,亲手替他涂药、包扎。
她脸上的担忧和心疼已经不加掩饰,边倒药粉边问:“疼不疼?”
“我不疼的!”
“笨蛋,哪有人不会疼。”
旁观者清,素织看得心悸,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辰。
她抱歉地说:“常公子,你刀工这么差,怎么不让我帮你的忙。”
“你们帮我太多忙了,这一顿我自然要亲力亲为,快尝尝吧。”
谢辰夹了一筷子浓香赤酱的扣肉,说实话,不算美味,却比她预料的好吃很多。
本以为他切个菜就能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味道应该惨绝人寰才是,然而吃了便知,他在家里应是下过厨房的。
素织与卫靖显然也是这样想,眼里的讶异不似作伪,皆道:“好吃。”
蔺长星喜滋滋道:“你们若是喜欢,以后我可以常做。”
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都默了片刻,只卫靖如常道:“常公子,君子远庖厨,你的手像常年执笔之人。”
谢辰跟着说:“你先把手上的伤养好吧。”
蔺长星不当回事:“不碍事的,过两天就消了。不过真奇怪,我的手明明很巧,编织、刺绣、蝇头小楷都不在话下,怎么切菜次次负伤。”
谢辰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做菜,以后让别人切菜。”
他天真地笑:“下回姐姐做我的帮厨。”
素织见谢辰不说话,正想回她来帮,谁知谢辰很快便抬起头,朝他柔声道:“好啊,我答应你。”
素织一句话噎在嗓子里,她就没见过这样好说话的谢辰。
吃过饭撤了席,谢辰让他们兄妹俩先去歇着,卫靖本要守她,被素织拖走了。
她道:“你放心吧,在客栈里出不了事,晚些时候我过去伺候就好。”
子时过后,素织发现楼下没他们的人影,但谢辰屋里不曾点灯。
她在房间里守了半个时辰,确定谢辰今夜不会回房,才吹灯睡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半个时辰前,谢辰愁绪不断,还没把自己灌醉,却见蔺长星连头都撑不住了。
她道:“你就这个酒量啊。”
他被她嘲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醉意之下,伸手摸她的脸颊:“我还可以喝,但是姐姐,你别不高兴好不好?”
谢辰僵住身子,伸手拿下他的手,淡声道:“没有不高兴。”
他看样子不能再喝了,谢辰就扶他回了屋。见他虽醉醺醺的,人却老老实实。
“酒品很好,倒也不闹。”
他显然还在纠结刚才的对话,磕磕巴巴道:“我看得出来你一直不开心,今天……格外……格外不开心。”
谢辰倒了杯水给他,叹了口气:“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不开心?”
他一盏茶喝得撒了一半,谢辰坐在床边替他擦拭。
他醉眼朦胧,低头吻在她手上背,还舔了一下,问她:“你怎么连手也长得好看。”
谢辰的耳根处顿时烧了起来,抿了抿唇,“方才还夸你酒品好,这会子混上了?”
蔺长星傻笑,素日俊朗干净染上一层风流色,他含糊道:“我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啊,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
他说完又用手去碰她的唇,似乎想听见她倾诉所有心里话。
谢辰思忖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俯身对他道:“嘴巴不是用来摸的。”
后来的事情,既在谢辰意料之中,却也超乎她的意料。她虽有这样的打算,却没想到自己果然做到了最后一步。
当然,那夜她也推不开他。
他最后说:“姐姐,你是我的了。”
“傻话。”
翌日谢辰比他早醒得早,一夜放纵,疼得她走路直打颤。
她轻手轻脚穿上衣裳,走前端详了蔺长星一会,他睡相很乖,跟昨晚耍酒疯时的粗鲁判若两人。
谢辰不知道,他醒后发现自己离开了,会怎么样。
或许会难过。
但他少年脾性,应该很快便能抛之脑后,当成一场梦就是。
反正他也不亏,花钱花心思的、疼得厉害的都是她。
谢辰回房给自己遮上脂粉,稍作拾掇,便让素织收拾东西,出了南州地界。
离开时,她看着这座城,暗自对自己道,若这是一场美梦,多梦几回也好。
……
“辰辰,辰辰。”
谢辰被人轻轻拍醒,她睁开眼醉朦朦地看着眼前人。
蒙焰柔笑道:“是我的罪过,把四公子灌醉了。别在这睡,该回府了。”
“吃两口,醒醒酒。”蒙焰柔端来一碗冰镇莲子粥。
谢辰顺手接过,茫然地看了眼周围,最后点头:“好。”
粥太冰了,她只吃了半口就放下,清醒了,也考虑清楚了。
她可以给他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