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挂了银铃,今日风微,久久才听得一声脆响延绵。
左右皆是丛木竹林,花枝杂与于其中,一路进来像是出了宴京,僻静中听得鸟鸣巧闻馥郁。
厅中阔大且采光极好,家具甚少,字画、古玩、摆件通通没有。四面只有木架子,上头整整齐齐垒着书卷竹简。桌椅帘幕一概不见,绛色木地板上连毯子都没铺。
正中处设了席,陆千载与蔺长星静坐下棋,说不清的清爽出尘。
谢辰想起初见陆千载时,她立于街边,观他声势浩大地坐于高处,锦衣宝饰,还当会是个俗不可耐之人。
眼下与那日的排场全然不同,转念一想,或是陆千载这样的“得道高人”,有意在环境与陈设上与人不同。
近日他替陛下观星象,据言三年之内九州无灾无战,又料定陛下年末前必得两位小皇子。
他既然敢替命格司放出这话,必是已有十成把握,否则等妃嫔临产后谎言便破了,他会立即失去在御前的宠信。
如今陛下正高兴,金银绸缎流水似的赏进国师府,可眼下全然瞧不出来,想是都被他堆去了库房。
嗯,视金钱如粪土的国师。
可信度增添许多。
谢辰站在门口,打量一遍后,无言地看蔺长星须臾,眉梢微动。
他轻咳两声,老老实实地起身走到谢辰身边,朝她龇牙露出灿烂微笑,伸手扶她进去。
余光中没有忽略陆千载极力强忍的笑。笑什么笑,没见过疼媳妇的!
谢辰侧身避开蔺长星,自顾自到棋盘前跪坐下来,低头观那方寸之间局势焦灼,淡声道:“帮不了,你已经输了。”
陆千载朗笑,抬头略含抱歉道:“世子爷,又承让了。”
他这话意味深长,谢辰听出来了,诧异地问蔺长星,“局局都输?”
又菜又爱玩。
蔺长星脸上挂不住,摸了摸鼻子,挨着她坐下,微微愤懑道:“此人棋路阴狠,最爱暗设陷阱让人防不胜防,我这种心思纯善之人哪里是他对手啊。”
“……”谢辰在人前提醒道:“心思纯良之人从不这样说自己。”
蔺长星委屈状纠结:“说了就不纯良吗?我不纯良吗?”
谢辰:“……”
他们俩旁若无人地对视,一个故意卖乖耍赖,一个不动声色地宠溺,陆千载静默地笑眯眯看着。
谢辰转过头,不咸不淡地看向陆千载,嘴上仍是对蔺长星道:“输给通天命断乾坤的国师大人,也不算辱没了你。”
这话里不乏讽刺,陆千载丝毫不在意,笑容依旧地一点头:“愧不敢当。”
蔺长星瞪他,把棋盒端到她面前,“姐姐,你跟他下一局,别让他多得意。”
“还要下棋?”谢辰冷嗤一声,冰凉凉道:“我坐下这么久了,你还没想好怎么跟我解释你为何会在此吗?”
蔺长星瞬间敛了笑,又把棋盒推开。
陆千载见缝插针地说风凉话:“世子爷,你胜负心太重了,怎么连四姑娘不高兴都没看出来呢。”
滚!
蔺长星无声赏他一个字,转而跟谢辰解释:“的确是我与国师大人商量好的,今日请你过来。”
“你若想见我,犯不着劳烦国师大人。”谢辰看着他。
她不想听他说这个,她要知道的是,他何时跟陆千载搞到一起去了。
在行宫时,不还看人家不痛快,要跟人家比相貌,这就下上棋了?
蔺长星瞥陆千载一眼,压根不打算留情面,哄好姐姐最重要。
于是说实话道:“说来话长,还得从南州说起。我在南州时身无分文,说是把钱都捐了,你知道捐给谁了吗?”
谢辰面无表情地看向陆千载。不好意思,这里统共就三个人,陆千载恰好便去过南州。
“就是他!”蔺长星痛心疾首道:“那时候他还不是国师,行走江湖,光是从我这里就骗去了不少财物。”
谢辰终于动容,说得却是:“所以你与国师大人结识已久,却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蔺长星看似简单纯良,背后藏了多少秘密,谢辰越来越看不透。
她话说得重,蔺长星赶忙摆手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
“四姑娘误会了。”陆千载笑然然道:“我与世子几面之缘罢了,不算结识,他对在下并不了解,否则也不会说出‘骗’这样不雅又伤感情的字。”
谢辰尖锐地指出:“国师大人并不缺钱。”
言下之意,你这种人从哪得不到银子,还问蔺长星这种小孩子要,不是骗又是什么。
“天下之大,繁华如宴京,又怎能明白民生疾苦呢。扶贫救难岂是一人的家私能办到的,我令世子相助,是为赠他行善积福的机遇。”
陆千载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怜悯道:“世子爷从前大力支持,否则不会次次倾囊相助。可惜自从得知我成为国师后,便不肯再信我,也不知是福是祸。”
蔺长星手在棋案上一拍:“你别神神叨叨地吓人,是我信不信的事情吗?你在何处扶贫救难?你若不让我亲眼看见,谁知你把银子花去了哪里。”
“二位若是真心行善,只为证实,我自然会带二位去看。”
陆千载终于说到正题:“只是,真心与否,要拿出诚意来。”
蔺长星翻了个白眼,对谢辰说:“你瞧他什么德行!姐姐,不是我有意隐瞒你,是这人心黑得很,他接近你就是为财。你最好看清他的脸面,咱们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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