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地悠悠道:“我替你说完了,你可以不必开口。”
丁费思美目瞪圆地看着他,因为微松的鬓发,错愕间难得有几分可怜。
看她这副可怜样子,祝野伸手抚摸她鬓边的玫瑰绒花,似是调情地旖旎道。
“玫,石之美者,瑰,珠圆好者,比牡丹更精致,却多了些小巧可怜,这才衬你。”
丁费思终于回了些力气,一把推开他,虚虚道:“无礼狂徒。”
祝野却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直勾勾含笑盯着她:“十数日前,奉常之子冒然剖白心意,你冷眼嘲讽赶他,是救他一命。”
“私闯内宫,要是有人往大了说是意图行刺,奉常一家九族都不够诛,你表面上倨傲,实际上是心软之人。”
丁费思只是冷冷斜睨他一眼:“你说错了,单单只因他不配而已。”
她要把手抽回,奈何祝野稳稳按住她的手,让她动弹不得,只能摸着祝野的脸颊,感觉就像是郎情妾意,她主动要摸他一样。
丁费思想开口骂人,祝野却先开口了:“你并不想嫁给太子,不如嫁给我,远离权力争夺,我会待你很好。”
一直以来藏匿的秘密被祝野明晃晃揭开,丁费思的脸唰地一白。
祝野定定看着她:“明明你就不想嫁给太子,心慕于我,何必守着他不放?”
丁费思一巴掌扇在祝野脸上,祝野玉白的面庞上瞬间多出一个微红的巴掌印。
她声音微抖道:“我渴慕太子表哥,从未有过他想。你出生卑贱,更别想和太子比。”
祝野被扇了一个耳光,玉面阴沉,伸手钳制住她的手腕,语气微冷道:“如今你看不起我出身,待他日大昭风浪迭起,你想选都没有机会了。”
丁费思手腕被攥紧,心跳加速,他的话却让她找到了拒绝的借口,她脱口而出:“卑贱出身便是卑贱,公子野,我劝你少痴心妄想。”
祝野虽然捏着她的手腕,却毫不退避地盯着她看,她从未与男子这般相处,一时间心跳震鸣。
他好看的薄唇在她面前一张一合,丝毫不因为出身不高而自贱:“记住了,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是我的名,我母亲贱籍出身又如何,迟早有一天,鹤一飞冲天,蟒将不及也。”
线条微微上扬的长凤眸浓郁墨黑,上位者的威压感尤甚,竟让她有一瞬认为他所言极是。
他的眉眼张狂而有雷霆万钧之力,俊美矜贵到了极点。
凤眸,通常是帝王之相,生在他脸上毫不让人觉得突兀,似乎他本来就出身高贵。
哪怕一袭闲云白衣都丝毫压不住他的贵气。
他簪花游街,尘土飞扬,路人纷纷四散避让。
他不喜红衣,因为连中三元,皇帝青睐,特许他着白袍游街,是大昭百年来最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真正是矜贵万分,让她第一次知道,清风也可以烈,白衣也可以冷漠至斯。
丁费思的心突突地跳。
祝野冷声道:“我只最后问一遍,你当真不选我?”
丁费思别过脸去,咬紧牙关:“我绝不选你。”
祝野松开了她的手,径直往前走,走出几步,却冷声道:“过了今晚,会有人来接你。但到时候,你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他果真头也不回地走了,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
丁费思却怎么找都找不到出口,直到第二天才有人找到她。
然而第二天丁费思回到家时,官兵围满了家中,尖叫与哭嚎声冲天,她进不去,更不敢进。
她浑浑噩噩走在街上,却发现她的太子表哥,正被人戴着狗链,赶在长街上爬,华贵的蟒袍上都是污秽与血迹,因为爬行而磨露了金丝,他的四肢骨头被打断,成了奇怪的形状,爬行的时候不像一个人,真像是一条狗。
满街周遭的百姓眼睛血红,没有一个敢抬起头来的,然而为首的西青人却牵着狗链大笑。
丁费思霎那间心都凉了。
不敢相信那个被当做狗一样牵着的人,是她生来尊贵的太子表哥。
那个俊秀又凉薄,素来对她敷衍,只当她是累赘,却又会对她时有照顾的太子表哥,正当着他的子民的面,像狗一样在地上爬。
而西青人旁边站着的那个年轻人,她认得。
是祝野身边的小厮奉茗,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大昭的储君爬行于市。
依旧是那身家仆蓝衣,外面却套着染血的铠甲,不高的身量,却仿佛主宰者,高高在上地看着曾经尊贵的太子。
不知是什么情绪顶上了心头,丁费思突然在压抑一片的人群中冲了出去:“奉茗,放了他!”
奉茗浅浅撂她一眼,眼皮又轻轻地撩起,并未管她。
丁费思抓紧了奉茗的衣袖,焦急道:“放了他,我答应你主子的要求。”
奉茗依旧凉凉瞟她一眼:“主子说过,过时不候。”
他轻轻摆手,就有士兵要上前抓走丁费思。
丁费思情急之下高喊:“如果你主子真的不在乎,绝不会在谋逆当晚最后一个见我,把我隔绝在抄家灭族之外!”
奉茗终于正眼瞧她,语气却依旧凉薄:“丁秀,主子天潢贵胄,你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生攀附之心。”
丁费思僵在原地:“天潢贵胄?”
奉茗的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面无表情道:“主子是先帝名正言顺的皇子,母妃是西青的和亲公主,当今陛下篡位谋权,主子今时今日并非谋逆,而是拨乱反正,丁秀,当心祸从口出。”
丁费思看向表情麻木呆滞的太子,背后发凉,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有理有据地反驳对方:“但太子亦是皇族,你们这样岂非有辱皇族?”
奉茗依旧冷血:“丁氏一族混淆皇室血脉,废太子并非皇室中人。”
一句话,犹如将丁费思打入地狱。
所有的一切都如此明白地浮现在明面上,她突然就懂了这一切的一切。
丁氏,丁氏的皇后,太子,甚至于所依靠的皇帝,全都完了。
奉茗却摆摆手,让西青的士兵们停止辱弄太子。
他语气寡淡:“丁秀,照理来说我不该留你,但主子既怜顾你,便不该与其他丁氏女眷一般发为军妓。”
奉茗没有再看她,而是微微抬高声音道:“来人,将她捆起来。”
丁费思本以为要受一阵磋磨。
但那些人却没有送她去牢狱,而是把她关进一座宅院。
这里的日子却太过煎熬,与外隔绝,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也没有人和她说话。
只剩她自己茫然无知,心急如焚。
直到祝野踏入,这座宅院才有了人声,恭敬地说殿下万安。
男人高大的身影向她行来,不可否认,公子野这副好皮相,无论在什么时候看,都依旧惊艳。
但丁费思却拔下发簪,抵在玉白的脖颈上,双眸通红:“我要见我父兄。”
祝野却冷冷道:“你父兄扰乱朝纲,已流放千里。”
丁费思握着簪子的手一抖,却腿软跌落在地。
还活着,活着就好。
祝野却轻飘飘地恩赐道:“孤许你见一个人,但不能是与丁氏有关之人。”
那一刻,她竟只想起一个名字,她抓住祝野的手臂,焦急道:“我要见楚钰。”
楚钰一定能告诉她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祝野却是面色冷峻,毫无波澜地淡淡道:“楚钰被东塍掳走,在战场上不堪受辱,自缢而亡。”
丁费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哪怕不知道楚钰为什么会突然被东塍掳走,但在战场上不堪受辱,这几个字无疑已经够她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
一个没有能力自保的貌美女子,在战场上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在长安闺秀中,楚钰盛名仅次于她。
如果那晚她不在荒郊野岭的山洞里,被掳走的,说不定就会是她。
祝野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定是东塍将消息传回来挑衅大昭。
东塍要的就是大昭颜面扫地。
西青入关,东塍掳掠,旧主被弑,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丁费思不敢深思,当啷一声,手中银簪掉落在地。
盛世的明珠,玷污了就不再是盛世之荣。
东塍原来的目标,说不定是她。
她不在,才退而求其次,抓了楚钰来凌辱。
祝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丁氏,孤曾问过你,嫁于孤,你愿意与否,如今你是何答复?”
除了能依靠祝野,她还能依靠谁?
丁家倒了,皇后和太子都成败局,她也只有这条路了。
丁费思哽咽,跪拜道:“求殿下怜我。”
自那日起,这座宅院终于解了禁,下人们开始和丁费思说话,门口的守卫也不再严防死守,准她出去。
有婢女跟在她身后,陪着她逛街,她在街上看着新奇的物事,也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瞬的出神之后,婢女问她要不要买下来,她回头看见陌生的面孔,也只是垂眸道一声好。
只是看起来,仿佛她还是那个无需担忧任何事的高门贵女。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西青入关。
东塍打进来的时候,是祝野用母族关系向西青借兵三十万反制,不至上京失守。
至于那个无用的皇帝,祝野当然不会再留,干脆拥兵破宫。
能让外戚独大的皇帝,简直是废物。
不知是不是因为丁费思那日说独独心慕太子。
祝野任由西青蛮人打断了太子的四肢,扔到街上让西青人出气。
当年,太子看不起西青人,说西青蛮夷,有诸多言论流传西青,西青人恨他,这不奇怪。
丁费思那句话,成了压倒骆驼的稻草,让祝野决心将太子变成与西青交好的筹码。
祝野的野,不是出身漫野,是龙战于野的野。
当今陛下篡位,企图杀尽剩下的皇弟以绝后患,却没想到祝野活下来了。
那个小皇子最终成了不择手段,也冷血无情的人。
想到这里,丁费思有些许心悸。
而祝野很少来,每回来,也只是陪她用膳就离开。
仿佛有很多事要忙。
直到一天深夜,他突然前来,沾了满身的风雪抱住了她,低声唤了一声思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