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时稍稍一瞄,便认出这人却是前几日跟着缙王世子沐昊到皇陵的随从之一,只是不知道这人叫江峻而已。
院中,一处‘花’木扶疏的石桌边。沐昊正在悠闲独酌,见得归拾儿入内,推杯长身而起,朗声笑道:“不轻出身,不忘旧情。不念旧怨,试问这三不天下有几人能做到?归兄确非俗子,‘性’情‘胸’襟之宽厚实在令沐昊由衷钦佩。”
归拾儿似是大吃了一惊,拱手拜道:“原来竟是世子殿下在照拂卑职,这份厚爱叫卑职如何敢当?”
沐昊上前搀起他,哈哈笑道:“我以归兄为友,归兄何必见外行礼?快请起,请起。”
他将归拾儿引到石桌旁,亲自斟了一盏酒,递过来道:“来。今日是归兄升迁之喜,且满饮此杯。”
“想招揽小爷为你效力,只管直说就是,何必耗费心思‘弄’出这么多‘花’样?”归拾儿又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毫不推辞,杯到酒干,尔后静待意料之中的下文。
归拾儿与沐昊‘交’谈的时间并不是很久,后者似乎有意隐藏行踪,不想让他人知悉这次晤面。夸赞过归拾儿一番,沐昊便直接进行招揽。
归拾儿作出犹疑姿态。道自己位卑职低,就算有心追随,只怕对縻下人才济济的世子殿下也无甚大用。
沐昊当即表态,说只要归拾儿在即将举行的秋猎全军演武大会上表现出‘色’。就有办法让他名列前三甲,之后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归拾儿说道若真如此,今后当任由世子殿下驱遣,强烈表示了感‘激’涕零之情,却并非有实质‘性’的誓死效忠言行,很有些敷衍应付的嫌疑。
他这种态度沐昊早有所料。以归拾儿的经历和心‘性’,自是明哲保身一切为自身利益作打算,在如今朝政格局未明的‘混’‘乱’形势下,如果轻易不加保留地投靠归附于某一方,反倒有些不正常了。
因此沐昊并未心生不悦,也未再硬行要求归拾儿进一步表明立场,展现出身为上位者海纳百川的泱泱气度,道此事待演武大会时再谈不迟。他深信,金钱权势的‘诱’‘惑’,对于从小在社会底层打熬求生的归拾儿来说,根本不可抗拒,只要给出足够的筹码,迟早会死心塌地为已所用。
归拾儿心中还有个疑‘惑’,照理说,大楚几位皇子争夺君权的局势何等复杂‘激’烈,他一个无名小卒即便再提上几级,能够发挥的作用亦是极其有限,沐昊为何耗费如许‘精’力来拉拢他?
还是沐昊自己揭开了这个谜底,他嘱咐归拾儿道,他们之间这次的会面及以后的关系,都必须严格保密,他会在暗中为归拾儿铺路,要到某个关键时刻或者朝政局势明朗后,才可以公开。
归拾儿这才释疑,明白沐昊煞费苦心形同鬼祟地来这飘香院与自己见面,却是早准备将自己布为一着暗棋。这着暗棋的首要条件就是地位不能高,否则会引人注目难以保持行事的方便‘性’,但也不能太低,要不然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以归拾儿现在在禁军中的职位,若是演武大会上能够夺得前三名,就可连升三级一跃为都尉了。大楚军中,都尉可率领一都,也就是五校共一千二百五十员的足额兵马,在某个紧急关头,这样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奇兵突起,足以改变颠覆某个局面。
当然了,即使归拾儿顺利升为都尉,因其资历浅薄,多半不见得能掌握自领一都禁军的实权,但在缙王一派的暗中支持‘操’纵下,得到统领数百人马的机会却也并不会过于困难。
清楚沐昊所打的算盘后,归拾儿豁然开朗,其实就他本身而言,加入缙王派系亦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两人各有所图一拍即合,归拾儿当下便同意了沐昊为他所作的安排。
事情至此算是初步谈妥,沐昊颇感满意,给了归拾儿一张银票,吩咐他不吝钱财尽力与军中同僚‘交’好,随后便即匆匆离去。
看 看银票上的数额,竟有五千两之巨,归拾儿倒也有些佩服沐昊的谋断及手笔,对他这个见面仅仅只有两次的小军官,亦毫不犹豫便掷下偌大本钱,更给予了相当程度 的信任。也算得上一个能够成就大事的厉害人物。士为知己者死,换上另外任何一个人,不论为了理想抱负,抑或为了权势前程。恐怕都会因此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为 其效命了。
只可惜,从第一次的相逢中,归拾儿就敏锐地察觉出,沐昊的功利心太强,善待一个人的目的。只不过是看中其的利用价值罢了。这样的人,与之相‘交’自然也只能是利益利害之‘交’。
在幽暗夜‘色’中悄立了一刻,归拾儿‘唇’际浮上一抹玩味的笑纹,将银票慢慢叠好放入袋中,转身大步行向灯火辉煌的欢歌笑语处。
胡天胡地‘春’‘色’无边地渡过一夜,第二日近午,大家心身舒畅从飘香院出来,因为李冲与孙庆刚只告了一天假,不敢在外逾期不返,便自回驻地。
何远图闭口不提昨夜归拾儿去见沐昊之事。就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说道要去兵部办差,也自告辞。
大家尽皆散去,只余下归拾儿一人,热闹过后一时只觉没个去处,忽然想起了贾母。贾母生‘性’慈祥可亲,没有亲人可以奉养的归拾儿无形中对她颇有亲近之感,这时想起,便在街上买了一些吃食和日常用品,拎了满满的几大包去探望贾母。
刚推开贾家小院的木‘门’。归拾儿就感觉不对,院中仿佛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清冷异常,寂静得让人极度不安。
归拾儿心生疑窦。瞧见贾母所住的房‘门’虚虚掩着,快步上前推‘门’进去,只见一人背对着这方一动不动地坐在贾母‘床’前的地上,看背影绝非贾母,当即喝道:“什么人?”
那人身子一震,缓缓扭过头来。却竟然是贾力士。他脸‘色’惨白双颊深陷,就如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归拾儿乍见之下差点没认出来,心中惊疑更甚,急忙问道:“你今天怎么会回来?大娘呢?”
见到是归拾儿,贾力士布满血丝黯淡无神的眼瞳才微微泛起了些许光芒,张张干枯的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来。直到归拾儿又问了一遍,贾力士才蓦地暴发出一声哭喊,嘶哑凄厉得有如冤魂悲嚎:“我娘死了,她死了……”
贾母虽然痼疾缠身,但并非无‘药’可医的致命绝症,而且自己前些日子离开时贾母的病情还好转了许多,怎会突然亡故?归拾儿神‘色’登即也变了:“怎么回事?大娘怎么死的?你快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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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力士的‘精’神极度‘激’动,一边放声嚎啕,一边断断续续地述说,折腾了许久,归拾儿才听明白贾母身亡的大致经过。
原 来,归拾儿上次给了贾力士不少银子办事,贾力士是个至孝之人,走前偷偷留了一些钱给贾母收着。前几天,贾力士分家另过的哥哥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此事,就打 着看望的幌子过来,趁贾母不注意,把银子全偷了回去。贾母发觉后气怒攻心,当时便找去寻这个不肖子算账,她原本双目就几近失明,极度气愤下竟然不小心在半 路跌进了一眼井中,等到被人发现时早已是回天乏术。
归拾儿听罢,眸中闪过令人不寒而栗的森森厉芒:“你大哥在哪?带我去找他。”
贾力士被他身上迫出的冷冽杀气‘激’得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跳起来哭叫道:“归爷,你千万不能去杀我大哥,我求求你,千万别去,我给你磕头了。”
归拾儿冷冷地盯着他:“这样的畜生,你还叫他大哥?还求我别杀他?你是傻了还是疯了?”
“我也想杀了他。”贾力士突然又尖厉地嚎了一嗓子:“可是我不能,不能啊。”
他的脸因为痛苦和绝望而剧烈地‘抽’搐着,狰如戾鬼,厉声嚎叫:“我不能啊……我已经是个阉人了,贾家还要靠他传宗接代,要是杀了他,我贾家的香火就断绝了……我苦命的娘啊,你叫孩儿怎么做啊?”
归拾儿沉默了,在贾力士撕肝裂肺的痛哭声中,身上浓烈的杀气逐渐消退,换上的是比冰更要冷上百倍的寒气,慢慢地道:“不知道怎么做么?我来教你。很简单,先让他生一个儿子。再杀了他。”
刺 耳的嚎叫声戛然而止,贾力士捏拳“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散‘乱’的视线慢慢聚焦,开始像地狱深渊浮出的鬼火一样幽幽闪烁。他突然大笑起来:“不。不,不够, 一刀杀了他太便宜了,我要让他也尝尝当阉人的滋味,要他失去一切。要他受尽折磨才能死!还有我大嫂,不,那个贱人不是我大嫂,只是一个该死的臭婊子……臭 婊子,你敢骂我娘,欺负我娘,我也要你受尽折磨才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利高亢的笑声如一把把冰椎在‘阴’暗狭小的房间里飞舞,长久以来积蓄的所有痛苦、屈辱、不甘、仇恨。于这一刻终于暴发,仿似决堤的洪水在贾力士的心间疯狂地翻腾咆哮,将仅存的兄弟之情完全泯灭,让懦弱卑怯的他,于此刻变身为追魂索命的厉鬼。
归拾儿一直盯着濒临崩溃状态的贾力士,直至椎心滴血的狂笑渐渐低下,才漠然道:“这个想法很好,不过,你有这个能力办到吗?”
贾力士呆住,半响后突然扑前抱住归拾儿的脚。声嘶力竭地叫道:“归爷,求你帮我,帮帮我,只要你能帮我。我对天发誓,从此以后我永远心甘情愿当你的奴才。”
归拾儿却摇了摇头。
贾力士失望地狂叫:“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帮我?为什么?”
“我不是帮你。”归拾儿轻轻抿了抿‘唇’,道:“我在这里的时候,大娘对我还不错,我应该为她做一点事。”
“砰砰砰……”贾力士重重地磕下了头。
从贾家出来,归拾儿径直来到西城。寻到一幢外表甚不起眼的宅子。
两个敞开衣襟祼着‘胸’腹的壮汉手里拿着把大蒲扇,懒洋洋地坐在大‘门’外扇风。见到归拾儿过来,一个面相狞恶的汉子掀起眼皮瞅了他两眼,忽然咧嘴一笑:“这不是归兄弟么?差点就没认出来。大半年没见,今儿个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嘿,瞧这装束和‘精’神气,敢情打哪发了大财了。九爷看人的眼光可真没话说,早看出你小子有能耐有出息。”
“也是靠着从前有九爷的指点照顾,还有各位兄弟的帮衬。”归拾儿打了几声哈哈,拿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上:“来得匆忙忘了带礼物,这点银子就给两位兄弟喝酒了。”
这汉子嘴咧得更开了,乐道:“归兄弟够意思,发达也不忘咱们这些旧日弟兄,不枉以前咱们兄弟帮你出头打过几回架。”
另一名壮汉亦笑呵呵道:“归兄弟来是找九爷有事吧?咱兄弟就不耽搁你了。不过现在九爷正陪着几位好朋友打马吊,你进去看着点儿,别坏了九爷的兴头。”
归拾儿会意地点点头。这九爷可不是什么善茬,下九流的坑‘蒙’拐骗无一不‘精’,凶残冷酷心狠手辣,在上京城西城地区颇有些势力,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流氓泼皮之类,站到他跟前就像小鬼见了阎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而所谓的陪好朋友打马吊,自然是找了羊牯来宰杀。
宅中偏厅里,一桌牌局已经接近尾声,坐在东首的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此际输得面如土‘色’,虽然桌边有两个小婢‘女’举着硕大的羽扇在不停地扇动,满头大汗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滴落,一张牌在他手里捏得嘎吱作响,最终才犹豫不决地打了出去。
“胡了。”他下首的一个青年将骨牌推倒:“虽然是平胡,不过是‘门’清,还有一放并蒂莲,合起来算三番,共计十五两。”
那商人要滴出汗来,伸手在怀里左‘摸’右‘摸’,掏了好久才哭丧着脸道:“今天我带的四百五十两全输光了,请黄大少宽容一下,下次我再补上。”
“输光了?”黄大少似乎相当惊讶,不满道:“张老板,赌桌上可没兴欠银子,没钱就早点自觉收场,这样不是存心玩我吗?”
张老板汗流更急,吃吃道:“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我身上确实连一枚铜钱都没有了,黄大少,你就包容包容吧。”
黄大少皱眉不说话,这时他对面一个年近四旬的富态男子打圆场道:“黄大少,张老板是个守信的人,说的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你还怕他会少了你这点钱不成?再说大家都是朋友,打点小牌怡情而已,何苦计较这种小事伤了感情?”
张老板忙附和道:“对,对,大家都是朋友,用不着伤感情。”
黄大少仍然紧皱着眉头,富态男子又道:“大家都是我请来的,闹出不愉快就是我席九的过错了。要不,这十五两就由我先垫上吧。”
黄大少这才道:“既然九爷这么说了,我要是再不给面子,未免太不够地道,就这么着吧。”
“那就多谢黄大少了。”席九又笑道:“现在时辰还早,张老板,要不要我再借你两百两,大家再玩几把,也好让你扳点本。”
张老板两眼一亮,转又泄气道:“多谢九爷的好意,只不过我今天的手气实在太背,再打下去也是输,算了,不玩了。”
席九也不勉强劝说,散了牌局将张老板几人热情送出厅外。归拾儿这时才走上前去,微笑道:“九爷,好久不见了。”
“小拾?”席九抬头见到他,白净面上挂着的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突地一敛,眼里爆起一丝‘精’光,带着无法掩饰的惊异仔细盯了他好一刻,忽然又‘露’出笑容来:“小拾,你该不会是忘了我这个老哥哥吧?这么久才记得回来看我。”
不等归拾儿回话,他又呵呵笑道:“看我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既然来了,自然就还没忘我这个老哥哥。小拾,来,陪老哥哥进去喝上几杯,好好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