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大幸事无非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对楚衍来说,今夜算得上是她人生最为大幸的一日。自从登基以来,她问鼎天下,追比陈武,群臣莫不敢与之仰视,虽背负杀名,可终究是天子帝王,高不可攀。在功名外物之上已经尽善尽美,无可匹敌者,又有花问棠故旧在,而能娶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更是死而无憾的美事。中直之臣死谏,到底还是有识时务者为她祝贺,花询频频敬酒更是让她飘飘然。
不忍心让花岸在长泽殿久等,楚衍仰头喝完所有的酒,晃了晃头,勉强振作打起精神来。花询坐在下首,看见她迷茫的眼神,沉默了半晌,对白蔹点了点头。白蔹随即扶着楚衍往后宫去,不敢喊步辇来,就怕把楚衍颠难受了。
长泽殿一派通明,大红的绸布看着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楚衍被搀扶着进了殿门,花询远远站在屋檐下看着,约莫一刻钟,白蔹退了出来,低声吩咐左右的人退下,然后隐晦地向花询这里扫了一眼。
花询深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袖口,心里挣扎了一瞬,当即迈步向长泽殿走去。
楚衍看着坐在床沿一身婚袍凤冠的花岸,心里忽然平静下来,她扶着桌边站了好一会儿,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止不住的兴奋。她握紧了拳头,向上前直接掀开盖头,又缩了回来,目光落在身边桌上的金秤杆。喉咙一紧,她捂着胸口不停叫嚣的心脏,抓着金秤杆小心翼翼地把花岸的绣凤盖头挑下来。
看着熟悉的脸被浓妆涂抹得过份,楚衍愣了一下。
“怎么了?”花岸仰着脸,柔声道。
楚衍微微一笑,坐到花岸身边,捧起她的手,愉悦道:“当初我与那柳承元成婚之日,因为一点也不想嫁,所以并没有上妆,今日见你上了新妇妆容,不免……觉得开心。”幸好,我没有被宫中这群老妇折腾。
“是吗?”花岸望着她,弯了弯唇角。
楚衍感到头脑有些昏沉,眨了眨眼睛,笑道:“都说成了婚便不一样了,性子也会收敛,没想到这句话在你身上竟然应验。你贤良淑德的样子,还真有那么一点母仪天下的感觉。”
“喂!说什么呢你!楚仲辞你别以为你变相骂我我听不懂啊!什么叫我变得贤良淑德?本姑娘一直是好吗?难道我以前很粗鲁吗?”甩开楚衍的手,花岸背过身,耍小脾气。
原形毕露了。楚衍哈哈大笑,从背后抱着她,埋在她肩头闭着眼睛道:“我还是喜欢你这个样子,肯跟我吵闹,跟我无理取闹。他们不敢,不能,可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也不要你变得和他们一样。花乌鸦,不管是成亲后还是成亲前,你都不要改变好吗?我对你始终如一,你也对我从一而终,好不好?我能够与你结发,是我楚衍的三生有幸。有时候我在想,我何德何能,我能得到你的青睐,可现在我觉得,只有我才配得上你啊!只有至尊才能配得上你,所以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说那些作什么?”花岸没有回头,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是,是,大喜之日,我们不要说那些不好的事情。”楚衍睁开眼睛,望着她的背影笑,“来,我们歇息罢。”
“……合卺酒。”
楚衍恍然一笑:“对。”她起身去桌边倒了两杯酒,又返身回来,递给花岸一杯。
花岸低着头转回来,接过酒杯与楚衍交臂。
酒杯碰到唇边,楚衍却注意到了花岸眼角微红。
“怎么了?”楚衍蹙眉,停手疑问。
花岸扬起脸,眼底水光一片,哽咽不成声,却努力微笑:“阿衍,能与你成婚,是我的三生有幸。倘若一日入土,我愿在黄泉路奈何桥等你,生生世世,永不轮回。”
泪水滑落,花岸扬手喝干了杯中酒。
楚衍顿了顿,也喝下了酒,取走花岸手里的酒杯,正色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管你在哪,我都会陪着你。”转身要去放杯子,走了两步,忽然手脚发软,似乎感觉不到下肢之力,楚衍猛然跌跪在地上,在瘫倒的刹那间,她仿佛明白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手里握着的杯子伴随着楚衍的眼泪砸在地上破碎,泪水却源源不断,滚落在衣襟上。
花岸扑了过来,扶起楚衍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老去,我不能忍受,你知道每天看着你迅速变老,我心里就像被凌迟一样,你每白一根头发,我就被割一刀,我怎么能忍受!仲辞……对不起——”
楚衍看着花岸哭花的妆容,却不能动弹。她只能睁着眼看,口不能言,听着这一声声哭泣,心如刀割。她面如死灰地闭上眼睛,心口揪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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