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韩非甚至于还不受控制地在想,将这个妇人困在自己的帐中一天了,也不知道她干了些什么。
在渡口时,他便意识到这个妇人并非等闲之辈,所以临走时他便随口吩咐了那么一句,实则心里对她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毕竟在他看来,她终究是个妇人。
显然,他看错了。
这个妇人,她真的非同寻常!
她几乎将妇人固有的形像在他心里彻底推翻了。
韩非心中有捡到宝了的狂喜。
或许是他的目光灼灼太过逼人,在他的盯视下,卫芊悠悠醒转。
看到怔在案前的韩非,她似有片刻的恍惚,随即嗖然清醒,立时红着面跳了起来。
显然,韩非对她的这突如其来的羞煞感到无比的兴味盎然。
双手环胸,眯着眼看了卫芊半晌,他嗖然抚眉轻笑,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在早晨离开时那般恶狠狠地威胁过她之后,现在突然对她又笑得如此温和的韩非,让卫芊心生戒备。
“你一个妇人,怎么会有将士之才?还有就是,你为什么要混进来?本王阅人无数,相信这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本王深知你这个妇人,并非来意不善,可是你费尽心机地潜入我军营中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如你所说,只是想要跟在安大夫身边学得一二歧黄之术,或是——其他?”
他的语气难得的温和。然而他低沉却有带有磁性的声音,却又是那么有力,蕴含着迫人的威严。
这种质问中的咄咄逼人,如果不是卫芊之前对他相知甚深,只怕连男人都会为那背后的力量吓着的。
只是,那个为什么,又是何其难以说出口来!
她怎么可以说,她之所以费尽心机地来到他的身边,只是因为她舍不下他!
她怎么可以说,她之所以费尽心机地来到他的身边,只是想要助他夺得天下!
她怎么可以说,她之所以费尽心机地来到他的身边,只要想要在他坐拥天下之时,跟他说一声再见!
心里惊涛骇浪,然而卫芊的面上却仍是不无镇定。
她缓缓自他身前跪下,坦率地恳请道:“千有不为人知,不能言说的为难之处。皇上只要知道千对皇上并无恶意便好,至于其他,千恳请皇上暂不过问,等到战后,我自然会向你交待明白的。千,恳请皇上成全!如此,千愿意留在皇上身边,尽一己之力,效鞍马之劳。”
“不为人知,不能言说的为难之处?”
韩非拧眉,一双洞彻人心眼眸直望了过来。
卫芊垂目敛眉,再次伏低了下去,无声地坚持着她的坚持。
韩非这人,最喜招贤纳士。且其人狂妄乖张,行事多不喜拘谨,本就敢行常人未敢之事。
现如今,无论是他发自内心中那股对卫芊的熟捻,或是她身上那股迷一样的气质,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才华,俱让他着迷,为之动心。
韩非定定地望着卫芊,眸子深深,面上的表情意味难懂。
就在卫芊心里忐忑之际,他嗖然高声令道:“宣各位将军前来!”
门外的侍从大声应诺而去。
韩非大步回到榻几后坐好,这才懒懒地冲卫芊说道:“起罢。”
卫芊慌忙起身,堪堪地韩非身后坐好,外面已有脚步声纷踏而至。
韩非不失为韩非,众将一至,他便不无威仪地先是同众将分析了今日战事战况,尔后,又简短有力地下达了一系列的军事决策。
听着他铿锵有力地命令众将,必须在三日之内拿下城池,并仔细述说战事必要之事时,望着他轮廓深刻的侧面,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卫芊终于放下心来。
按捺着一颗仍在狂跳不已的心,她暗里吁了口气,心想:看来,韩非这是答应在战事结束之前,不再追究自己的身份来历了。
放下心来的卫芊便开始用心聆听起韩非的战事主张,并加以分析跟判断。
不难看出,韩非有意在四个月内结束对越的战争。所以,即便不是为了军粮耽搁之事,他也早就立意,要尽快撕开越军这第一道防线了。
四个月。
卫芊缓缓抚上胸口,在心里自我安慰道:逞论如何,终究还能再陪上他一程。
劫后重生,还能再回到他的身边,伴他走完人生中这最为重要的一程,对卫芊而言,余生已经再无憾事了。
随着俱事安排妥当,众将俱应诺而去。
韩非不无疲惫地回头,却不想看到身后的妇人正神游天外。
她目光茫然地穿过他望向黑暗的深处,面上表情意味难懂。这样的妇人,却让韩非莫明地觉得心中一痛!
长身而起,来到卫芊身前站定,缓缓向她伸出右手。
直到这时候,卫芊才嗖然回过神来,她不解地盯着韩非那直伸到他面上的手,不解抬头。
“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尚不及问出声,韩非冷得跟冰渣似的声音却突然而至。以至于让她惊吓之余,条件反射似的将自己的纤纤素手赶紧地递入他的掌中。
韩非大掌一握,将她的手牢牢地操在自己的掌中。
这么柔软的触感,那堪堪够他一只大掌便可包抄在内的契合,让韩非又有了那种该死的,熟悉的感觉。
原来,对于这个时而心宽地阔,偶尔迷糊的妇人,威慑是最为有效的手段。
转身的瞬间,韩非冷硬的面上,缓缓扬起一个满意之极的弧度。事实上,不仅是他,就连卫芊,现在心中也震憾莫明。
她没有想到,在经历生死之后,他们还能再次牵手。
定定地望着那只将自己的小手包裹其中的粗粝的大掌,卫芊脑海中,不其然浮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来。
心里一痛。
卫芊的目中迅速漫上一阵涩意。
因为她很清楚,这样的幸福,今生与她已是无缘了。
或许是她这人天生凉薄,所以,但凡爱上她的男人才会屡屡经受磨难。
韩非前事不记,鲁齐独赴黄泉,这种种种种,俱是因她而起。
如果不是自己前世与卫姣宿仇太深,今生或许不至祸及韩非。
如果不是自己今生欠下鲁齐的太多,或许现在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到韩非身边,与他继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幸福。
可是不行啊!
她在那般辜负过鲁齐之后,还能让这个男人舍命想救,即便如今得已苟活,只要一想到那个独赴黄泉的男子,她便无法不愧疚,无法坦然地享受自己的幸福。
天生凉薄,便是老天对她余生最好的安排罢。
然而卫芊,心中却已能坦然接受。
因为现在的命,已经不是她的命。
她不过是代鲁齐活在这个世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