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下的流淌越来越浓,越来越厚,褪去了外袍,绸布的里裤被灌的溃不成形,胶粘着双腿。剧痛中,意识早已支离破碎,一点点精神支撑只够展开眉目。身体虚空,流尽了最后一点温度,薄风里人瑟瑟的好似霜冻的枯叶。全身的重量都淌去了身下,坠沉得她几乎站立不住,连那疼痛的颤抖都随着气息一点点弱了下去。她像一个粘不好又化不开的泥塑,难看的姿势,一动不能再动……
目光直直的,瞪大的眼睛莫名地增添了些气势。不远处的那东西,月光透过树冠稀疏空落的间隙笼罩在它身上,仿佛特别投下的光亮将那斑点的皮毛照得文理清晰,骨架嶙峋顶出结实的肌肉越显狰狞,一只正直壮年的豹子。几是要崩断的神经已然失去了感觉凶险与恐惧的能力,眼见那抬起的前爪忽地停在了半空,印在眼底那一步步逼近的影像也随之顿住。它依旧悄无声息,斑点下两只狭长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意识残存,一点点记忆里都是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被他裹在怀中,透过囚车的围栏指给她看那冰天雪地里的爪印,他说,这是豹子。那个时候她冷,只知在怀中夺他的热量,那形状根本就不曾入眼,可他热热的唇却是贴在耳边,连他的话带他的温度都融进她心里。
他说这山里的豹子与草原上不同,草原上是猎豹,捕食以速度取胜,奔跑起来闪电一般。而这里的豹子更像猫,灵活的身躯竟是能很好地藏于树上,猎捕靠的是偷袭,因在林中极为隐蔽,一旦扑下来,猎物根本不及反应就会被咬断脖子!当时听得她狠狠打了个冷颤,他笑,说不怕,相与老虎和狼,豹子对人并不敏感,在未受到攻击的情形下绝不会主动吃人。遂要记住,若有幸在豹子扑食前发现了它,千万不要动,它必是看过一刻就会悄悄退回林中。
眼前这一只没有从树上蹿下偷袭,可那阴冷的目光即便是在暗中窥视也让人毛骨悚然,许是她趴着久久未动让它不能判断,又因她起身的动作而招来那蹒跚的靠近。此刻驻足,它警惕又疑惑,她的不能动意外地遏制住了这一触即发的局面。雅予看着那停在半空的爪子,眼睛都不敢再眨一下。
僵持……
时间仿佛凝固在人与兽那始终无法交遇的对视中,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对方的眼睛,静谧如此绝对,生与死的一线之隔在她迷离的意识里聚拢、扩大,又越来越模糊……天地漂浮起来,人也轻,只可惜,虚空的身体无论怎样也把持不住那流失的气息,还在一点点、一点点地往下沉,离开的感觉那么实在。汗水从额头、从身体的每一处渗了出来,不知那里头是否已然枯干,竟没有带出丝毫的热气,水珠滑下,长长冰凉的痕迹……
血与汗一起流淌,她木然地感觉,木然地听,听那流淌的声音,疼痛随着汗水流进毛孔、神经,聚拢在腰腹,拖拽与撕裂,仿佛要生生将上下断开。手死死攥着,与那断裂争夺着最后一点力气,狼头柄刻进了皮肉中却不曾带来一点知觉,她可以不动,没有力气动,只是她怕,怕那断裂之后的倒塌,她该拿什么来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目光涣散,不远处的斑点渐渐融入月光投下的树影里,寻不见。雅予知道她撑不住了,飘散的意识奋力在脑中搜刮着他的话,他可曾说过一只豹子吃下多少肉可以饱腹?她一个人,够不够……
细细的摇晃与颤抖捕捉进那斑点下深藏的眼睛,前爪慢慢抬起,似有些不确定,在空中向后顿了一下,终是向前踏去……
“昻!!”
突然,一声长长的嘶鸣响彻夜空!仿佛从天上劈下的惊雷,震得那破裂的身子僵在原地,露出狰狞的野兽也惊得停了爪牙。眼前一道银白闪过,风驰电掣,庞然而降,端端遮挡在她面前。待看清,月光下,黑漆的丛林中身形矫健,通体雪白。
天哪!飞雪豹!!
豹子的机敏将眼前的突如其来瞬间消化,看着这熟悉的猎物,那悄无声息的靠近终于爆发成了力量,猛地扑了上来,尖利的牙齿一口咬在飞雪豹的脖颈!
这么近,鲜血扑地喷了出来,雅予只觉心惊肉跳,死亡突然在眼前变得如此热烈!却见飞雪豹长啸一声,昂起头就着伤口将那斑点的身躯拽了起来。四蹄飞扬,风一般的旋转,将那长身的豹子狠狠摔砸在一棵粗壮的树上!
鲜血横飞,一梭梭扑洒过来。
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场面,从不曾想到一匹食草的马儿能有如此的胆量与魄力!搏命之狠让一只凶残的野兽无处逃脱!
无处攀爬,四蹄扑腾,那野兽死死地咬着不肯松口,尖利的爪子在雪白的马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耳听得骨头与树干碰撞出碎裂声,飞雪豹夺命的气势力量无穷,几番摔砸,豹子身体下垂,显是不支,正是要松口寻得解脱,说时迟眼中快,嗖一声!远处飞来一支箭正中豹头!凄声惨叫,终于带着爪牙栽倒了下去。
满身鲜血的飞雪豹立刻掉转头,俯身跪在他们身边,低头,轻轻去嗅昏迷中的主人……
远处马蹄声响,惹起林中风声簌簌。
一切都来的太快,看着眼前那穿行而来的人,雅予愣愣的,着神明一般从天而将的,不是她的恶魔,是……
小腹中突然崩裂,整个天地坠入黑暗……
快马飞奔,一跃而下,那钦一把揽住瘫倒下去的人,“雅予!!”
……
空旷的原野中支起数十顶毡帐,百骑卫队严密护卫,传百里流哨。熊熊的篝火冲天映照,清冷的月光被夺去了光亮,悬在夜空的一角,淡淡的……
两处毡帐,一个昏迷,一个几乎已经死去,两个都是心头最软处的神经,那钦辨不出哪一个更当紧。心被焦灼烤干,杀人的疯狂按捺不住,一点耐性为的只是此刻他们依旧残存的生机,沉在面上没有一丝颜色,落在手下,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湿湿的手巾轻轻沾了沾那干裂的唇,眉头紧皱,牙关紧咬,脸庞的棱角颜色越是深重;英俊与刚毅,岁月中磨练,早不见了曾经的熟悉,却在这沉沉的睡梦中又透出几分儿时的模样。那钦抬手仔细从他的额头轻轻擦拭,擦拭那污浊的血迹,耗尽的汗水……
自己比兄弟长三岁,差得不多,却总记得是他小。兄弟自幼话少,什么都在心里,狠劲却时刻存在行动之中。一路长,他惹下多少祸、受过多少伤,每一次都是那钦应了他的狠去帮他顶,不分青红皂白,为的就是兄弟,转回头再悄悄带了他避了父母兄弟去到远处,给他看伤,还有给他教训。
他是那钦护大的,也是打大的。只不知从何时起,他个子越来越高,惹的祸越来越大,那钦恨得牙痒,手下的鞭子抽过去再不惜力。他只管嘴硬,从不还手。终是有一天,一匹快马夺天下,血雨腥风里撑起一方天地,他独领风骚,成了草原上最英勇的巴特尔!
依旧是打他,为他挡祸,可那钦心里的骄傲没有人真的知道。兄弟出事了,不管起因如何,那钦脑子里跳出的反应就是去替他,像从前一样,这是这些年他两兄弟之间惯有的相处之道。可此一番事情棘手,兄长们合力才算有了解决,交易一旦做成,都松了一口气,狠心送他千里赴北山。这是最好的结果,可那钦却怎么都放不下,请命三哥,独自领兵看护通往北山的路,不能替他,也要护兄弟平安服刑,等他出狱的那一天。
谁曾想,到底是大意了,错漏了鞑靼的边境。这一错,一场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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