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
梁源吉来了灵感,以前他见到孙氏就要暴躁。他原地不动,礼也不想施,淡淡道:“萧夫人是我请来的客人,她出身名门,饱有德操。一定要来拜见老夫人,这里的混帐为什么动手,太不把我放在眼里。好歹,我也是你的儿子,是这里一府之主!”
他说到儿子时,自己由肩到背出溜一下,冷得自己都难过。
真别扭!
孙氏也是能讲的人,才能把梁源吉告到大理寺。今天一出口,让一个丫头噎住。孙氏再要说话,想这个丫头必然要拦。她素重身份,外面来的官员太太们都不大见,怕她们攀住自己身份不丢,借着在外面招摇:“老侯夫人款待于我。”
对于萧夫人,更是早就说好的家家女眷全不见。
慧娘来拜,孙氏是意料之中。她敢不来拜我?
不过,拜也白拜,只平添她自己羞辱就是。
孙氏还可以说,我不见她!
没想到,这一位是个女罗刹金刚,而自到京中,因小辈身份就一直占下风的梁源吉,他也敢上来质问!
孙氏要回话,又不想造成和小螺儿对话的局面。不回话,这气难咽!就把拐杖重重顿地,房中走出来孙夫人,孙夫人出门冷笑:“这是什么规矩!丫头和老太太还嘴!这是什么规矩!当儿子的责备母亲侍候的人!”
梁源吉浓眉一耸,这个帮凶又来了。他一个人弄不过这些多人,还全是女眷,又打不得骂不得,一直就落下风也情有可原。
慧娘只笑嘻嘻,水兰接过小螺儿手中所有东西,把半截花锄放在盒子最上面,对小螺儿道:“回她!”
小螺儿嘻笑着,漫步上前,双手叉腰骂道:“这是什么规矩!你是什么身份,见到我家夫人不拜!没有我家大帅和夫人,你早成刀下鬼,现在得了命,就敢在我家夫人面前挺腰子站着!”
孙氏气得浑身颤抖,哆嗦着才吐出一个字:“你!”
小螺儿还没有说完:“这是什么规矩!这是你家吗?人家母子有话自己不会说,要你这等人夹中间挑唆!这是什么规矩!我今天才见到京里的好太太们,都说劝和不劝分,这一等老太太吃多了糊涂也罢了,你们不劝着,反而在里面挑唆,我知道了,老太太手中有东西,你们作弄了侯爷,以后好分东西是不是!”
梁源吉刮目相看,舒心畅意,是从来没有过的舒坦。他闲闲的袖着手,今天是个好日子。
孙氏和小孙氏一起大怒,一起又只说出来一个字:“你!”
房中又走出一个人,这又是一个夫人,大家认识,袁相野的夫人。出来站到孙氏身边,昂着脸高傲地不看台阶下的人,冷笑道:“这是什么规矩!我们家爷为国为民,死在边关!我们家二爷现为金虎军副帅,苦战在边关!我们家许多爷们,都在军中苦战!你小小的玄武军卫护京城,应当应份,也敢来吹嘘!”
小螺儿“扑哧”一笑,反而又往前走上一步,再次骂:“这是什么规矩!把一个抢功死,不是卫国卫民战死的人也敢挂在嘴上!这是什么规矩,副帅也敢来和大帅比!”
袁夫人又是一个字:“你!”
水兰大笑:“我认出你来了,你就是那个死了男人后不要脸,熬不住带着一帮子女人往我家大帅身上扑的那一个,我问你,你家里有许多爷们,怎么还熬不住呢!”
梁源吉哈哈大笑起来。
独他一个人敢笑,慧娘也不笑。
微红着脸轻声怪水兰:“这话真难听。”水兰先退下去:“是。”再加上一句,人人听得到:“奴婢在说实话!”
房中的人全坐不住,“腾腾腾”出来十几个横眉怒目的夫人。出来有叉腰的,有卷袖子的,有不屑冷笑的……
大家和孙氏并肩而战,大有今天战到底的意思。
慧娘轻抬手,示意丫头们不要再说。见自己和台阶只有三步远,行上一步,且行且朗朗道:“我夫,玄武军大帅!你夫,是什么人!尔等见我,怎敢不拜!”
一眼认出几个,她们家的官职弱于萧护。
萧家的世袭一等侯没了,却是从萧护下一代开始。兵乱后,是张太妃和长公主城门相候,当众许给萧护封王。
萧护虽年青,自己还能把持,一天不下圣旨,一天不是王爷。他王爷的派头出来,这也是别人的奉承和恭维。
大帅府上,可没有王爵匾额。
不过太妃和长公主的话,可是听到的人不少。
老孙氏阴沉着脸,她是老侯夫人,没了丈夫,还有诰封在。一等侯夫人对上一等侯夫人可以不拜,可太妃和长公主亲口许给萧家王爵,她就不能不拜。
余下的,就更不用提。
见慧娘又踏上一步,且行且朗朗:“古人云,有客来,当不亦乐乎!我亲来拜见,你家人行凶却客,当真不怕大理寺里打官司?”
孙氏愤怒,萧夫人是影射自己大理寺里状告梁源吉。
兵乱中人人逃命,梁源吉不管孙氏也有理由,大理寺里一直没有审孙氏赢,就是兵乱中不顾家人的人也太多。
最后一步,慧娘到了台阶下,一步踏上台阶,笑容满面:“老侯夫人,自来京中就听说你有好家声,不想,却是这些外人们帮你维持,受教受教!”
夫人们在台阶上,离台阶沿又后两步。慧娘在台阶上第一级,她个子高挑儿,可以和孙氏等人平视,正是一个脸对脸儿的光景。
又一个夫人不忿,手指着慧娘脸上骂:“你丈夫官再大,你却没有诰封,你算什么!敢叫我们下拜!”
梁源吉眸子一冷,一甩衣角大步走来,这些人越来越放肆!
由小螺儿的话,梁源吉终于明透,这是他的家!
慧娘面上一寒,春花般的笑,忽然就冰冻寒川,且杀气腾腾。那夫人吓得往后退一步,慧娘上了台阶,骂道:“这不是张侍郎夫人?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我!我没有诰封,却是给宁王殿下报仇的人!你们这种贱人,在京中高阁暖酒的吃着,会挑唆,也去给宁王殿下报个仇试试!”
这一句话,把所有人全骂进去。可她近在咫尺,气势过人,经她提醒她功夫过人,又无人敢回话。
小孙氏就看姑母老孙氏,这一看去,小孙氏大为吃惊。
见老孙氏两只眼睛里直勾勾,对着萧夫人面容定定地看。老孙氏的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忽然如见到鬼,又撤不开眼的那种,只是对着萧夫人的面容。
慧娘也注意到她见自己如见鬼,转过脸儿来对老孙氏轻启朱唇,端庄地笑着:“老侯夫人,咱们总算见面了,你好啊。”
她乌眸如珠,中有星光。鼻子琼脂白玉般,上面微有细汗,是刚才动过手,春光打上去,又直挺又秀丽。小嘴儿嫣红,笑出来却不露一颗贝齿。下颔不是尖的,却是微有嘟嘟的,竟然是个地角方圆的相貌。
小孙氏只看到这里,老孙氏却全看完了,人人听到老孙氏惊呼一声,胡乱推开身边夫人们,她手中有拐杖,难免会乱打到人,夫人们七零八落让开,见老孙氏跌跌撞撞扶门入房中,带着迫不及待和落荒而逃的架势。
人人惊奇,这是怎么了?
萧夫人只一眼,就把老侯夫人吓倒?
梁源吉加快步子,他也看得清楚,萧夫人和嫡母间还有距离,且没有动手。他怕这群子女人讹诈,忙上来到慧娘身侧一步远,关切地问:“她对你作了什么?”
平江侯也来个先声夺人,她对你作了什么?
慧娘摇头,满面疑惑。
见夫人们全进去看视老侯夫人,慧娘大声笑道:“主雅客来勤,主不雅么,客人来了也是不能失礼的。丫头们,”
水兰和小螺儿答应一声,见夫人笑道:“把咱们送的东西拿进去,进去吃杯茶再走。”
梁源吉啼笑皆非,不过心中痛快。抬手相引:“夫人请。”
老侯夫人进房后,就在房中发抖。夫人们全进来,小孙氏抱着她哭:“姑母您是怎么了,快对我说,我回去喊你侄儿们来收拾他们!”
哭了好几声,老侯夫人没回答,外面梁源吉喝道:“奴才,这里茶不给!去,取我的好茶来!”再次大骂:“这是什么规矩,还是京里的老人!”
夫人们全气个倒仰,小孙氏咬牙:“我出去和他们拼了!”袖子让人紧紧攥住。低头看,却是老侯夫人,老孙氏刚才还中气饱满,现在是气也虚了,人也弱了,眼神也散开不少,轻声道:“上,上茶!”
老孙氏的丫头在房中,答应一声出去了。
夫人们全疑惑起来,问老孙氏,她又不说。有人心中后悔,早知道老孙氏一下子就弱了,不应该得罪萧夫人太厉害。
外面梁源吉作陪,和慧娘在老孙氏的客厅里坐了一刻钟,喝了一碗茶水,赏给水兰和小螺儿钱,亲自送慧娘出去。
点心盒子,留在绘花鸟雕螺钿的小几上。
慧娘走以后,老孙氏才说话,说自己身子不快,是昨天没有睡好,让夫人们全回家去,小孙氏要留,老孙氏也不让。
等人全走以后,让丫头们也出去。老孙氏一跳从床上起来,敏捷得和刚才不是一个人。只有面上,还是悲凄难奈。
她甚至是伤心欲绝,好似遇到天下大难一起爆发般。
壁上有佛笼,菩萨脚下供着一本书,陈旧而黄。
老孙氏急忙打开,这是一本面相书。她郑重又飞快的看着,放下书,人软软的靠在佛笼前香案上,轻轻呼一声:“天呐!”
萧夫人天庭饱满,地角方圆,鼻直而丰隆有力,眉势又早折而后顺丰,是个早年有大难,逃过富贵过人的面相。
天下女子中第一人!
老孙氏是家传的会看面相,这书是难得的珍本。她依靠会看,才在侯府中平平顺顺呆到老。兵乱前,老孙氏早有预兆,只知道京中大难,却不知道由何而起。她没有告诉梁源吉,自己早早找了一个避难地,和孙家的人呆在一处躲避几天。
梁源吉也没有找她是真的,巴不得她死在兵乱中。
老孙氏的看功,虽不出去混钱少许多实践,也是多年家传,传给女儿们护身的一项本事,接近半仙。因为她不出去混钱,只有自己信,一般不对人说。
小孙氏,是孙家的媳妇,都不知道。
至于孙家为什么只传女儿,这要问他们自己早几代遇到什么事了,也应该是个故事。
老孙氏伏在佛笼前,不住的念经,不住的拜佛。嘴里念的是经文,心里什么也不敢想。
从她本心,要把梁源吉告倒,撵出平江侯府,就不盼着萧家昌盛;孙家是她的母族,一直对她尊敬照顾,不仅是老孙氏性子刚毅让人敬佩,还有就是老孙氏膝下无子,梁源吉一旦撵走,百年后亲戚可分家财。
可老孙氏又知道天命难违,如果萧夫人面相自己没有看错,自己乱加诅咒反而祸及自身。
于是她什么也不敢想,只是拼命的念经。
慧娘这时候回到家,一进家门就带出不乐意来,水兰和小螺儿也一扫在梁府中的样子,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书房门外,慧娘抿一抿嘴唇,进去以后就脸儿沉着,嘴儿更高嘟。房中却只有萧护在。
萧护起身好笑:“让我猜着了,我知道你要来诉说委屈,我在等你。”
先“呀”地一声,大帅微笑:“谁把我的十三气成这样?”
慧娘扑到他怀里跺脚拧身子:“她们全欺负我,”一句一句学出来。萧护先时听说大打出手还笑,后面听到夫人们的话,和张侍郎夫人手指着慧娘鼻子骂,萧护沉下脸,立时就要让人喊张侍郎去。
女眷们还没有通来往,不过官员们却是有来往的。长公主让张侍郎有事来回,张侍郎也不敢不来见大帅。
慧娘倒没有现在就让夫君出气的心,不过撒娇告诉他自己打了人,又有这些人骂自己,她揪着萧护衣上玉饰,贴着夫君宽厚胸膛,还在娇滴滴:“老侯夫人见到我好似见鬼,我却不知道原因。问平江侯,他只是赔不是,倒不好多烦他。”
萧护心中一转,在舌头上让喊张侍郎来的话,只一转又滚落回肚子里。弄僵这事也不是解决办法,三天两天里有的是机会,不必现在就雷霆大作。
京里的人说自己年青镇不住台面,乱起雷霆要让他们笑话。
只能先委屈十三。
大帅抱起慧娘,在怀里掂了几掂,掂得慧娘格格娇笑,大帅笑道:“这下子可开心了?一堆无知的人,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
慧娘伏在他怀中,也还知道进退。娇声道:“夫君必定要生气,依我说不必,以后我见到她们,再打不迟。”
萧护乐了,搂住慧娘好好的哄了哄,才打发她回去:“小鬼告诉我花开了不少,去玩耍吧,中午约着弟妹们赏花,有兴呢,自在吃几杯,只有好花别忘了给我送来,我就不烦你。”
慧娘双手搂住他脖子嘻嘻:“人家有好花,只自己先戴呢。”夫妻亲一亲,萧护亲手携慧娘送出来。
院中不少官员们,见状忙躬身。
慧娘昂着头出去,带着丫头们去见妯娌们赏花。约十一公主来,十一公主装身子不快,继续装相,也怕和慧娘见面,怕说得不好会得罪人,这是十一公主爱清静,只和豆花玩去了。
……
没几天春雨淅淅,一个人没命似的奔到宁江侯府上,手扶着门大喘气儿:“侯爷在不在?”守门人看,却是最近常来往的徐明其大人。
徐大人兵乱中少了一只手,只用一只手扶门,气喘吁吁。
“在呢。”
徐大人又狂奔入内,恰好宁江侯在台阶下看春色,徐大人一路乱喊:“侯爷救命。”奔到台阶下,双膝重重跪下。
宁江侯看不惯他这样子,他却又是自己和萧护斗法的筹码,只轻轻嗯一声:“几时开审?”
“定下日子是明天,侯爷救命啊,”徐明其跪着乱磕头:“听说萧护亲自到场,侯爷,您明天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又一个人奔进来,王于凤大人也到了,一样跪在台阶下面求救命。
两个人几乎吓得要哭出来,还没有哭,是没有哭的时间,先求宁江侯要紧。
宁江侯嫌他们烦,左右踱了几步,找到一个好位置,对着才开的芍药眯着眼看,离得远,他在台阶之上,就看得意态朦胧,春色撩人。
宁江侯满意地想,新找的花匠手艺好,这花开得早。
心情不错,宁江侯就微笑了,抚须道:“你们不用担心,这案子不是一天审的,三天两天里,我自有道理。”
宁江侯是沉住气的,可徐王两个人心慌意乱,只是苦苦恳求:“救命啊。”
缠得宁江侯没有办法,打扰得他看不好花,宁江侯无奈道:“实对你们说,就是定下来你们冤枉封大人,我也有办法保你们的命!再说,卷宗不全,上哪里定你们是诬告,封玉良是冤枉!”
“能保命?”徐大人仰起头,他总算听清楚。
王大人也抬头:“有命在?”
两个人眼珠子全不会动,屏气凝神候着宁江侯下一句准话。
宁江侯是胸有成竹,呵呵笑道:“当然!萧护小儿,太年青尔!他想在老夫眼皮子底下要你们的命,给封家翻案,他还嫩着呢!”
宁江侯微微地笑着。
远处,春花烂漫,中间也有不少藤蔓丛生。花匠,正细心的一株一株地除去。
在这京都的纠葛中,谁又是这藤蔓,谁又是根深茎直的大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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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氏:天命难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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