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顺的冬天雨水不停。
头晚青石板的路面水迹未干,次日清晨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渐次响起。李府中下等的仆役们最先醒来,着褐衣的仆役忙着将院中积水扫干,又拧了帕子来擦溅了水的栏杆,身形小巧的小厮披了油布攀着长梯爬上屋顶,仔细地检查有无碎瓦,以免漏雨湿了屋子。粗笨的婆子并低等丫鬟各司其职,虽然人来人往,却低声慢语,并无半点嘈杂。
李永仲早饭不过一碗白粥和几碟小菜,他吃饭的时候大管事李三忠立在边上,低声同他说城外庄上的事情。
“你早上用过没?”年轻人咽了口饭转头问管事,李三忠一愣——这是李齐活着时候的做派,他待得用的人从来亲近。自从李齐病重,这种待遇就少了许多。
李永仲不待他回答就向旁边的小厮吩咐:“再拿副碗筷来。”
李三忠很有些讪讪地推辞:“主人翁,我用过早饭方来的。”
“你早上用得太早,现下不用些,遭罪的还是自己。”李永仲自顾自地吃了口菜,才继续说:“你是父亲手上用过几十年的老人了,我现在年轻,家里现下也没个主事的堂客,还得仰仗你几年。”说到这儿倒是一笑:“我原本去找大哥,希望大嫂能主持中馈,结果大哥还是过于腼腆了些,给大嫂辞了,说大嫂现在身体不大好,我侄儿也小,要安心休养。”
他倒是说得轻松,可惜屋子里立着的几个人都恨不得伸手捂了耳朵只当没听到。李家大房这两兄弟看似没有分家,但也同此无甚差别了。前些天李永伯找了泥水匠将他那个院子同府里相连的夹道一隔,关了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但该拿的钱一文不少,顺便理直气壮地将他那院子中的花销全都挂到公中的账上。
李三忠咽了口唾沫,他只敢坐了半拉凳子,实是比站着还辛苦。李永仲看他一眼,扭头冲身后的贴身小厮梧桐说:“去,给你家大管事坐好了。他坐着舒服,我还看着难受。”
梧桐笑嘻嘻响亮地应了一声是,两步走过去连拖带拉地硬是让李三忠在椅子上坐实了,李永仲在上首看着,李三忠又不敢如何挣扎,最后忍不住瞪起眼睛小声骂了一句:“小兔崽子,没规矩!”
年轻的当家人看了半天好戏,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这算什么规矩?这是糊弄人的,以为站着的,跪着的,退着的,就是规矩,是对也不对。下人心里头有你这个主人家,哪怕同你一道坐着,一道走着,那也透着尊卑恭谦,反之,若他心里头没有个辖制,没有个章程,哪怕在主人家面前磕九十九个响头呢,背主之时仍旧眼都不眨。”
大管事后背密密地沁出汗水来,李永仲先前发话叫他坐下,他不敢站起来,只好手扶着膝盖略欠欠身,低声道:“主人翁说得有理。”
“我尚年轻呢,”李永仲笑笑,歪头漫不经心看着服务李家数十年的管事,他正是十六七的年纪,笑起来没有一点奸猾商人的样子,倒很有诗书大家子弟的做派,“父亲那样的年纪叫主人翁正好,我这个年岁,早了些罢。”
“仲官儿说的是。”李三忠立马改了称呼,他嘴巴发苦,心头发慌。丧事结束,大管事看昔日的二少爷就多了几分畏惧——他自诩是主人翁李齐的人马,对两个少爷都是客气有余,恭敬不足。当时的谨慎现在看起来就变成了傲慢。李三忠未到五十,还不想被年轻的家主打发到城外的庄子上养老。
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自己同家主的距离实在是远了些,正好要借些由头同李永仲亲近亲近。他不敢妄想昔日里与李齐那般主仆相得,但也要成为李永仲的倚仗才好。
“今日我同王师爷去见刘老爷。”李永仲随口吩咐,“你理一理家里的事,这些天一直乱哄哄的没得条理,今日之后规矩都要捡起来,不要自乱了阵脚。”
李三忠站起来恭谨地应了个是。想了想他又有些为难,偷瞥了正由着小厮整理外袍的家主一眼,大管事试探着开口:“只是有个事实在为难。”
“讲。”
“是……大少爷的事。”
李永仲扭头同梧桐玩笑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事。”
梧桐机灵,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轻拍了李永仲一记马屁,顺便帮大管事解围:“于仲官儿当然是小事,伯哥儿是您兄弟,俗话说打烂了还连着筋,二少爷抬抬手就能把事情料理清爽。只是大少爷给仲官儿面子,大管事却管不得。”
这句话实在回得聪明,逗得李永仲都笑了两声。
李三忠趁机说道:“前日里大少爷隔了夹巷,仲官儿叫不用理会,但那条路实在是常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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