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周勇才慢吞吞地开口:“也不是说……没有法子……”
这话立刻给了尚在恐惧之中的李永伯无数希望!他猛地扑到周勇身前,死死抓住对方袖子,眼睛里头充血得通红,一迭声地问:“怎么个法子?你快说!”
周勇漫不经心地将把自己的袖子从李永伯手里抽出来,他脸上带笑,看似十分关心地开口道:“这时节,其实各家都多少还有余盐。老爷家财颇丰,李家在富顺口碑也好,跟其余几家相借,恐怕不难。”
李永伯一怔,直起腰身站直,脸色顿时古怪起来,眼睛滴溜溜地到处乱飞,嘴里含糊道:“也不是没有去……”
周勇追问一句:“结果如何?”
这问题显然让李永伯难堪得很,他脸色颓然,重新坐回座位,长叹一声道:“唉,你道我没去借?底下人刚报上来说盐额不够时我就亲去了其他几家登门拜访,结果!”他恨恨地啐了一口,道:“这帮子攀高踩低的小人!一个个假惺惺地说什么心有余力不足,还有人当场挑出几百斤盐算是打发我!我呸!”李永伯越是诉说,胸膛里头的那把火就烧得越足,他脸红脖子粗地吼叫起来:“我李永伯不稀罕!他们把盐留着吃吧!也不怕咸盐齁死他们!”
周勇神色未变,先是宽慰他一句:“老爷不必跟这班人见识。他们才有几分底蕴?李家家大业大,如今不过是小小坎坷,又值当什么呢?老爷很不必将这些事挂在心上。”随后他话风一转,变得几分耐人寻味起来:“只是在下有几分不明白,老爷现下这情形,何不向刘老爷问上一问呢?”
“问舅舅?”李永伯有些迟疑,他端起桌上的茶碗砸吸一口,又重重放下,先前脸上那片激愤神色已经消失不见。略沉吟片刻,李永伯开口道:“非是我不愿找舅舅帮忙,实在是先前井场的事托赖舅舅良多,如今又要开这个口……”他没再说下去,不过意思倒是已经说透:哪怕是李永伯,也觉得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周勇不以为然道:“老爷,这便是你想岔了。刘老爷是老爷的亲娘舅,再亲近不过的人,老爷如今同仲官儿交恶,更应该同刘老爷站到一处。换个说法,若现如今是刘老爷遭遇此事,难道老爷你也不帮忙么?”
李永伯一口截断周勇的话道:“那怎么成!”他左手一下锤到右手掌心,哎呀呀地叫唤起来:“是我想岔了!是我想岔了!不错,舅舅待我的心定是同我待舅舅的心一般!哎哟,竟是被小杂种给误了,以为亲人之间便只有那等龌蹉,却忘记了还有血脉亲情。”他一下振奋起来,连日里脸上的郁色都被冲淡不少,起身在屋子里连走几步,越想越是喜不自禁,最后一把拉住周勇的手,神色恳切地道:“这都是周管事教我!等此事了结,我定要好好谢你一番!”
李家的帐房设在府中头进院子的东厢,分内外两处。内帐房总管府中花用,外帐房管李家名下井场银钱往来之事,由盐师爷总领,其下有十数个精明强大能打会算的账房先生,十一盘点,一月一查账,自王焕之统领以来账目从无缺漏不明。
今日正好是李家井场查账的日子。一大清早,账房并学徒们便严正以待,将这十日以来的账簿从平日所放的柜台抽屉之中取出,汇总到正厅当中,以王焕之为首的五个大管事神情严肃地坐在上首,正厅中间清空了往日的陈设,只摆了十张桌椅,桌上有笔墨纸砚并一个硕大的算盘。
十个账房先生鱼贯而入,待他们在座位上坐定,学徒便将这一个月以来的账册打乱分发下去。待最后一本账簿送进账房手中,王焕之看看天色,起身站定,朝场中左右看看,沉声喝道:“崇祯元年二月查账,开始!”
李永仲在院子里站着往这片热火朝天的所在看了会儿,梧桐捧着一件棉搭护满头大汗地从后院匆匆跑来,走到他身边,一边抖开衣服给他穿上,一边小声埋怨:“仲官儿就是太不把自己身子好坏放在心上!这时节哪有就穿一件夹袄出门的道理!”
“所以你不是去拿衣服了吗?”李永仲笑骂一句,任由梧桐给自己穿上衣服,他似乎想到什么,突地一笑,“说起来,加点衣服也好,”他当先一步走出门去,将梧桐甩在身后,只听见李永仲捉摸不定的声音传来:“眼看风雨将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