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步枪对着远处……
如在别处,这种如临大敌的姿势会让我这种刺客重点照顾的对象立即卧倒隐蔽。可是在葫芦岛上,这种情景的唯一解释是用狙击枪上的高倍光学瞄准镜偷窥金灵。我对着哨兵破口大骂了两句,把他骂回岗位去照常放哨,然后顺着他刚才瞄准的方向看去,遥远的海边岩石下果然有金灵的背影。倒是奇了,她回来后也没睡上几个小时,怎么那么有兴致早起看日出?
好奇心起,伤风感冒的问题就丢到了一边。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心里正在筹划怎么搞个突然袭击吓她一跳时,忽然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行踪尽露。金灵回头见是我,没说什么,又转回了头。
她好像有心事。
我有点疑惑了起来。如说心事重重,寻死觅活,刚从和国带她过来时,我还真有过这种顾虑,一直安排有人在她门口值守。可这个把月以来,她一直过得活蹦乱跳的开心无比,为什么会在这个毫无理由伤怀的时刻产生这种现象呢?
“这里的日出很好看。”金灵忽然说:“又很清净,不象新京那样嘈杂拥挤,有种空旷北国的感觉。我小时候一直在南方海边生长,一直都很期待能到这样的地方。”
我咳嗽了一声,说:“我倒是看得不爱看了,这种荒无人烟的鸟地方,要多少有多少。”
“昨晚旁观你的公堂审案,忽然很有感受。”金灵说:“刹那间掌握别人的生杀予夺,就是你们这些英雄的作为吗?”
“呃,听起来倒不象是好的评价。”我歪着身子靠在了岩石上,沉吟道:“只能说是身不由己吧。到了这份上,总得抱着许多与自己本意相去甚远的目的去做事。怎么,你觉得那种事很有意思吗?”
金灵摇了摇头说:“打打杀杀的我可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说起来挺可笑的,我从小仰慕盖世英雄。家人劝说我嫁到泰严家时,就拿‘已作古的太公可是大时代鼎鼎大名的英雄’这种话来诱惑我来着。”
我不知道她说这些干什么,潦草地答道:“小姑娘爱慕英雄并不奇怪嘛。”
“嫁给虹翔,开始很不甘愿,甚至反感。后来上了三星,他似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有了很大的改变,我也曾试图让自己去喜欢他。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
唉,带她回来的途中,我就想了许多劝解的话,可当时完全没有拿出来的必要,想不到此时却得忍着感冒充当这种妇联主任的角色。我嗯嗯连声说:“虹翔那小子就是不识好歹,我每次开会都要教育他。”
金灵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说:“不要这样对我说话。”
我耸了耸肩说:“看得出来你心情不好,为什么会这样?”
“看到你刹那间翻脸杀掉小翠时,我忽然想起了他。毫无来由的,就那么奇怪。”金灵说:“回来之后,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忽然回忆起了许多与虹翔相处的情景。他也曾对我好过,也曾向我许诺过带我去赏尽宇宙间的璀璨群星。虽然确实是他对不起我在先,可究竟我这样做有什么目的什么意义,是决心还是逃避,我忽然迷茫了。一个多月以来,还是首次考虑这些问题。”
“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转过了身子说:“这都是你的问题。”
“你不能给我些参考吗?”金灵说:“对你来说,也许确实是无足轻重的人的自寻烦恼。可对我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选择。你看看我,看看我!”
她扯着我的袖子,强把我拉到她面前。我眼珠上下左右四方转了一圈,终于在她脸上聚焦了一秒钟,点评道:“与八年前一样的美艳不可方物,这样的回答可满意?”
“眼角已经出现皱纹了。”金灵几乎是发狂地叫道:“对你来说还是没有什么,可对我呢?对任何一个女人呢?只有一次的青春就这样过去了,还跟年少时的一样不明不白,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等什么,在追求什么!”
“你在等待一个盖世英雄驾着七色的云彩来带你共同谱写传奇史诗。”我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可是等了那么多年,有吗?虹翔能做到,但他不去做。作为他的挚友,我应该劝说你回到他的身边。但是以我个人的看法,你最好还是找别的路吧,那个光占不吃的家伙不适合你。”
这句话刚出口,忽然金灵前方十米处水花一闪,海里冒出了一个死人头!我俩出其不意,都齐声大叫起来。定睛一看,那却不是什么死人头,而是一个戴着特种部队泅海呼吸面罩的脑袋,下面还连着身子。这个身子正猛地跃出水面向我们扑过来……
食堂那边一直在偷偷偷窥这边的士兵及时发现了这种异动,一枪射来,在空中击中了这个飞跃而来的身影。然而我却看到银光一闪,子弹竟擦身而过,根本没伤到他。这个人弹开子弹,身子已飞扑到我面前,伸手卡住我的脖子继续前掠,一直把我掐着倒飞了十几米按在岩石上,撞得头晕眼花。这种动作我是再熟悉不过,竟然是虹翔在我说他坏话时杀到了。
虹翔咄咄逼人地逼问我:“怎么不抵抗,心虚得不敢动手了?”
我竭力喘息着抗议道:“拿开,把你的蹄子拿开。我现在可是病人,掐死我了!”
金灵给惊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叫道:“你这是在干什么?还不放手?难道他说错了你不成?!”
虹翔脸色一变,正想反驳,我艰难地憋出了一句话:“你们都是奔三十的人了,老大不小的,该正经点谈谈以后的事了。我闪到一边先,你们慢慢谈。”
可惜虹翔不给我闪到一边的机会,依然把我死死掐着。我知道他是什么想法——这家伙在和国闷头想了一个多月,准是怎么着都觉得我与金灵已有了些不清不楚的,哪怕只是建立在意淫阶段的东西,因此非得当面压倒我不可,于是就逼迫我旁听着。此时岛上已开始敲钟,士兵们已纷纷披甲戴盔地从营房里跑出来向这边集结,再不抓紧时间会有一大堆不识相的家伙来破坏气氛,所以他的这个告白非常简练:
“你走了后,我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不一样了。跟到前线打仗不同,这一次我知道你真的是决心离开我了。这时我才惊恐地发现,原来你的影子早已渗透了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再不是十年前那个贴着‘南海新娘’标签的木偶,而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回想过去的一幕一幕,你并不完美,其实很会吃醋、性急、爱哭、易怒……但是,你的微笑,哪怕只是在梦中看到,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这段话尽管煽情,可只有初中生的水平,如果不是他卡住我脖子的手比较用力,我当场能打出哈欠来。金灵还没来得及反应,虹翔又说:“我这人不会讲花言巧语。真的,相信我,我越是喜欢一个人,对她越难出口。你离开的这几个月,我什么都想过了。不能再那样下去自欺欺人了,我实际上很早很早以前已经非常喜欢你了,可我一直骗自己说没有。我再不会欺骗你、欺骗我自己了。我要以自己全部的真心偿付你这十年的付出,实现你我共同的梦想,找到你我共同的幸福!相信我,我会成为你的英雄的!”
肉麻,肉麻,搞不好还是找小岛秀川殿当枪手写的!我心里这么想,可嘴里哪里敢说。眼珠一转,往金灵那边看去,只见她垂泪欲滴,低声问:“真的不是又在骗我吗?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虹翔苦笑着说:“太久了,不记得了。”
听到这句话,忽然象是十年的委屈在刹那间集聚起来爆发了,金灵再也站立不稳,趴在沙滩上,双手勉强支撑在地上,无限委屈地哭泣了起来。
得,得,这还有我什么事?我顿时换上了一副慈眉善目的嘴脸说:“善哉,善哉,你们终于悟了,世间多情儿女,何苦如此恨爱纠缠?合了最好不过。可以放过老衲么?”
虹翔这才把我放开,说:“把你的兵赶走,过会我来找你。”
我见金灵没有抗议,心知她终于还是被这段精心编织的花言巧语感动了,只得耸耸肩往回走去,一面吆喝着那些义愤填膺冲过来的兵滚回去继续睡觉。
给虹翔这么一折腾,我出了一身汗,感冒似乎好了不少,但仍是睡不着。来到食堂要炊事兵熬了半锅姜汤,我坐着边发呆边慢慢喝。虹翔过来时,我已喝了个把小时,胀得直翻白眼了,才只不过干掉一半。他见我这付死样活气的模样,心情显得奇好,笑道:“你怎么这副嘴脸?昨晚耍幕府大将军威风时,可不是这样啊。”
“果然那时就在窥探。”我点点头问:“来了多久了?”
虹翔不由大奇道:“你在装什么疯?没可能对我的潜入毫无知觉的,受点风寒又感冒成这样,你……”
他说着说着握住我的手腕,探到我的脉搏后不禁一惊:“怎么会这样?”
我淡淡地说:“现在知道当时我冲上地铁列车跟伯爵厮杀,救你老婆于危难之中的行为是多难了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会这样?”
“不妨事的。可能是秃鹫要塞霸王鞭的毒性影响,精神力受影响小一些,身体素质下降得很厉害,照目前的恢复速度可能要一两年才能恢复旧观。”我摇了摇头说:“当你并不依赖某种力量时,失去它也没什么大碍。情况渐渐在好转,我的状况也没坏到手无缚鸡之力,比一般人还是要强些的。”
虹翔连连摇头说:“难为你了,真是难为你了!”
“我不算什么,你干得倒实在是厉害,我看寒寒已经要给你逼到绝路上了。”
“虽然不过是任性而为,可你毫无警示之意,自然明白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虹翔得意地笑了笑,说:“说吧,还需要我做什么?”
“立即旅行结婚离开此地。回天界旅游省亲也好,到前线漫游太空也罢,不要再呆在主星上了。”
虹翔不由一惊:“有什么大的动作吗?不需要我在身边助你一臂之力?”
“这时候你给我的最大帮助是在外提供军事震慑力,当存在舰队就好了。”我沉默了一会,说:“政界方面,你已经做过头了,再这样下去不好。形势虽然凶险,也不是找不到臂助,你放心的去吧。”
七四年四月一日,第一宇宙舰队上将虹翔与金灵在葫芦岛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对他们来说,这既是第二次,也是一个新的开始。用这个荒谬的日子来宣告他俩荒谬的十年反复折腾史的结束,实在是再合适不过。随后,他们携手前往了宇宙前线。那里的时间流逝得比主星慢得多,多少能够给金灵被耽误的青春岁月一些补充。下次再见时,想必她仍能保持着青春美丽。
其实那些倒不重要,哪怕是垂垂老矣,只要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也不晚。他们折腾来折腾去,在青春尚存的时候及时把握住了机会,仍是值得羡慕的。
而我呢?
坐在被雪白的明月笼罩的沙滩上,看着他们座机远去的背影,我无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