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对方都对她笑脸相迎了,她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便跟着笑:“好巧啊。”
“是巧的很。”绫罗到了外面就如同大家闺秀那般扭捏,手背掩着红唇浅笑,“没想到妹妹这已经有了一段大好姻缘的人也会来求姻缘签?”
华徴嫆道:“只是随便走走,误打误撞就到了这里。既然到了,看一看也好。”
“哦,原来是这样。”绫罗点头,“那便祝妹妹求个好签,早点嫁给韶青。避开是非之地的飘摇浮沉。”
“承姐姐吉言。”华徴嫆望了一眼姻缘池中间巨大的榕树,上面被风吹起的红色布条不计其数。
在沧澜,每个神女庙中都会有这样一棵巨大的榕树。伫立在姻缘池中央,四周无桥无路,只得两人同时合作,用竹竿费一番力气才能将红布挂起。传言若是带着从庙里求来的红色布条找到了姻缘,再回来这里将布条挂在树上,那二人便会情比金坚,至死不渝。
可也听过喜新厌旧者不惜游水过去爬上树也要亲手拆了曾经挂上去的红布条也要散了这段姻缘的。
姻缘树,到底也只是给人一些人美好的幻想,不好太当真的。哪怕自己遇到过许多古怪玄虚之事,但在姻缘一词上华徴嫆还是敬而远之。
来这里当真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华徴嫆这样对自己说着,咬了咬唇,垂眸举起了姻缘签筒。
都说心诚则灵,那她心不诚又当如何?她无心喜之人,无可结之缘,来此看看而已,传说中灵气环萦的神女庙又会给她怎样一个说法?
她摇着签筒,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什么多余的也不想,满脑子都重复着“我没有姻缘”这句话。可当签筒即将落下那一刹那,外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屏门又有消息啦!”
随着外面的人炸开了锅,华徴嫆心里一颤,“轻尘”这两个字禁不住脱口而出,同时一枚竹签落了下来。
来不及多想,她抓起竹签看也没看,爬起来就冲了出去:“屏门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
人太多了。喧嚷间她的声音如同惊涛骇浪中单独泛起的一丝水花,完全没有惊起波澜。外面的男女不管是关心的,还是好奇的,都在热烈的讨论着传递着。
“我听说啊,那楚将军和他带的人虽死了,但是桃将军和桃小副将却早有防备似的,往后退了半里路的距离呢!灾难发生的时候,桃将军带着队伍整齐的后撤,一个伤亡都没有,到头来还是他们返回去救的楚将军带的人!”
“是啊!哎,这楚将军要是还活着,估计也得不到好下场了,被人一口一个唾沫都要淹死啊!”
“可也不能这么想,屏门每到这时候就容易阴天打雷,很多人都知道这事。但那时候可从没见过下雨。桃将军因为几个打雷声就带着人往后撤了,这也是有什么问题在里面吧……搞不好桃将军这次也要出事。”
“那可就得看咱云王怎么和圣上谈了估计!反正我看好桃将军!咱沧澜国现在活着的最好的将军,除了南疆那里就只剩桃将军了!”
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杂乱的很。但华徴嫆却像是一瞬间获得了什么厉害的能力似的,竟然就把他们说的重要的话全部听了进去。
桃将军退兵了啊……他们都没事……
那君轻尘……
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没事!对,他一定也没事!
脑子里空白了一阵,眩晕的站不稳。华徴嫆踉跄着扶额后退了一步,身后突然有人扶住了她。
浑身一颤,她惊跳开。
“好巧啊,徵嫆姑娘竟也在这。”于不同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华徴嫆刚反应过来,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往后退了一小步,行礼道:“于公子,确实好巧。”
“姑娘你好像脸色不大好,要不要看个大夫?”于不同体贴的问。
华徴嫆笑了笑:“劳烦公子好意。外面天热,阳光太烈,妾身只是晒得久了,微微有些不适而已。这便回去休息了。”
“这连晌午都还没到,就要回去了?不多玩一玩?”于不同问。
华徴嫆当即有些想直接告辞的冲动。明知道她不舒服,都要让她看大夫了还让她多玩一会儿,这是多大的心啊?宁可看着大夫也要玩?
是她一直不怎么会和人相处所以不知道他们平时的习惯还是怎么着?
于不同见她脸色更差,隐隐还有些怒气,解释道:“在下只是觉得,姑娘这一类的女子一年间怕是只有玉屏节和新年时才有两天真正的休息,不如就多玩玩多走走,在下并无恶意。”
华徴嫆颔首,微微笑道:“妾身知道。只是妾身确实被晒得不大舒服,就先回去了。公子玩的尽兴便好。”
于不同点点头,“去吧。”
走出几步,便听见于不同与后面的家仆道:“长得帅漂亮,但这性子可真不讨喜。就她这样,能有人看上就怪了,买回去也是放在偏院里不闻不问的货。我看这花魁大赛啊,还是投绫罗姑娘的票吧!”
家仆奉承道:“少爷说得对,绫罗姑娘那身段,哎哟真是看这都要流口水!”
于不同闻言狠狠横了他一眼,“瞧你这点出息!不就是带你玩了一次,瞧你这两眼放光的样子!”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听得周围家仆都一阵大笑。被说的那个家仆缩了缩肩膀,钻到后面不说话了。
周围的人们却还在就这屏门的事情讨论得欢快,除了几人古怪他们为何会笑,却没人在意其他。
华徴嫆双臂环抱在小腹前,加快了脚步。
直到走出了神女庙,她才想起自己摇出的姻缘签还没解。只是左翻右翻,竟都没找到她的姻缘签在哪里,只记得自己听到了屏门的消息,而后便着急的跑了过去,姻缘签是随手抓起来带出去的。
等等,她真的把姻缘签拿起来了吗?
越回忆越凌乱,越想越想不起。华徴嫆摸出自己第一根摇出的灵签,看着上面的花纹,幽幽一叹。
罢了,她又不想要什么姻缘,拿姻缘签又有什么用呢。
本还想再四处去看看这时候的玉屏节与百年后鹃山的有什么不同,但想到方才和于不同说过的,她还是决定了回落香坊。
原本以为,君轻尘那般脾气不好又爱欺负人的已经算是云来城中风评最差的人了。却发现,君轻尘只是一只出头鸟而已。有他在前面折腾,便显得其他人只要不闹出什么大动静,那就做什么都不显得过分。
“出头鸟只能遍体鳞伤,不如缩在壳里。这世道,明哲保身才最是要紧。”
脑袋里清晰的浮现了他这句话,还有他说这话时那认真又严肃的神情,华徴嫆忽然好奇。
在云来,是没人敢动他分毫。就算在背面吐了一万口口水,说了一千遍骂他的话,可当着他的面时还是得弯下腰。
但是,他就没有因为做一只出头鸟而受过伤吗?
不然他又是如何能说出那一番话的?
他的世界,距离她的,当真是遥远。可她突然之间好想去了解。
突然,好想去屏门见一见他,看看他受伤了没,看看他身边有没有人照顾。
回过神来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华徴嫆轻轻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抬眼看了看日头。
“好热啊……”
真是晒得她神情都恍惚了。
落香坊门口,难得的冷清。姑娘们在这一天都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拉客也要在外面,运气好就能进了人家的屋里来一场华丽的交易。因此落香坊的大门虽开着,却无人问津。
华徴嫆刚一进前堂,便被清凉的过堂风激得打了个激灵。正巧穆韶青从侧面的回廊走过来,见她一脸得救了的样子,不禁问道:“芷柔你怎么了?这浑身是汗的,和水洗过一样。”
华徴嫆直拿手掌扇风,忍不住抱怨:“这天儿太热了,怎么这么热!韶青你没出去真是明智的选择,没想到云来的夏天会比鹃山热这么多!”
穆韶青刚坐在凳子上,闻言抬眼看她,“鹃山?你何时去过鹃山?”
华徴嫆心里一颤,微微低了头转了转眼珠子,而后笑了笑:“许久以前去过一次,那儿的夏天可比这凉快多了,所以我一直记着,真想有机会再去一次。”
“原来如此。”穆韶青点了点头,“既然热成这个样子,便去让无双为你打桶水洗个澡吧。今日不用值曲,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吧。”
“好。”华徴嫆就等着他放行呢,闻言立刻提了裙子往楼上小跑去。
穆韶青睫毛微垂,靠在椅背上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缓缓的阖上了眼,手掌也握成了拳头。
脑海里,那个喜爱穿淡粉色轻纱的小巧人影还清晰可见。她第一次抱着琴上场时那胆怯的神情当真是看进了他的心坎。
可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变得令他觉得陌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