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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花白的胡须,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
配合着他深陷的两颊,还有浮肿的双眼。
看不出哪里像是郡公,倒像是路旁客栈里常见的老学究。
“既然来喝酒,就陪老夫多喝两杯,别光盯着老夫的脸做甚?”
李客师瞪了他一眼,一伸手,拿起那坛据说埋了三十年的酒,挥手拍开泥封。
一种微熏的酒气,随之蔓延在空气里。
略有些酸。
“郡公,你这酒……”
“你尝尝,真的不错,这是老夫用古法所酿,亲手酿的。”
李客师说着,给苏大为倒了一碗。
苏大为低头才发现,往日食不厌精的郡公,此时用的用具,居然甚为粗糙。
“这种酒,就要配粗砺瓷碗才有味道。”
李客师絮叨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酒色清洌,看来确实是好酒。
“尝尝。”
李客师举碗相邀。
苏大为心情复杂,却又不敢说破,举起碗,与他轻碰了一下,然后凑到嘴边,抿了一口。
酒味酸,却又有些香,说不出来,很奇怪的味道。
“如何?”
“酸的。”
“就是酸啊。”
李客师笑着拍了拍大腿,从他那双浮肿的眼里,闪动一丝狡黠:“酒在红尘中,这红尘万丈,说透了岂不就是个酸字。”
“郡公。”
李客师摆摆手:“这酒啊,是我在孩子出生的那年埋下的,当时想着,咱们这辈辛苦了一辈子,后辈,不需要再经历战乱了,可以安享太平,所以取名状元红。
不打仗了,那就学文吧。
我几个儿子里,除去夭折的老三,老大老二都听话,乖乖的去学文。
偏偏老四,真是气死老夫我了,居然就爱学武艺。
我是又生气又欢喜。
气他,不按老夫的安排去做。
欢喜的是,老夫也算是后继有人,这娃儿,比老夫强,老夫这身武艺,还有异人之术,不会断了传承。”
“郡公,你……”
“这孩子从小话不多,沉默寡言,但我知道他心里,是热乎的。你看他当初认识你,就把你带到老夫面前,让我收你入门,老夫当时就想,这臭小子,真是……真是白养了。
他这哪是替我找个徒弟,他这是给自己留了后路了。”
“郡……”
“我明白,许多话,他没说出口,但我心里都明白。”
李客师拍着大腿,大笑:“他是想着,自己已许了国了,无法再孝顺我,怕我老了被人欺负,这不,把你放在老夫身边,看着你,就像是看到他一样。”
“郡公……”
“喝酒吧,今天恁多废话。”
李客师举起碗,与苏大为用力碰了一下。
铛!
酒花四溅。
他仰起脖子,一碗酒,就这么干了下去。
涌出的酒液,顺着他的胡须,淋漓淌下,将胸前的衣襟染湿了大片。
“好酒啊。”
他呼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都似亮了起来。
高呼酣畅。
苏大为为之默然。
不敢说,不敢问。
唯一能做的,就是举起手中的酒,陪着李客师喝下去。
转眼,一坛酒喝光。
李客师又拍开第二坛。
一碗,又一碗……
更漏声响。
地上是翻覆的酒碗。
侧翻的酒坛,从坛口还有酒液,一滴滴的淌出来。
李客师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从鼻息间传出均匀的鼾声。
苏大为背靠着楼阁一角的木柱,坐在地上,看着李客师发怔。
喝了一夜的酒,直到现在,他也不知,李客师究竟知不知道。
不能说。
也不能问。
来之前,想像会与李客师相顾垂泪,或者抱头痛哭。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莫非自己想多了?
伸手入怀,将木雕取在手中。
这是两年前李大勇临别前送给自己的。
手指轻轻抚摸着木雕,那粗糙的表面上,每一根线条都干净利落。
透过这个小东西,纷乱的内心,奇迹般的渐渐平静。
仿佛透过上面一道道刀痕,触摸到一种力量。
这上面的一刀刀,犹自带有温度。
木雕是有生命的。
它就像是李大勇。
他并没有离开。
他的心,他的魂,已经注入到这木雕里。
抚摸着木雕,苏大为整个人都仿佛空了。
什么也没有了,心空了。
思维,也像是空洞了。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色。
这一夜,终于过去。
苏大为摇晃着站起来,不小心踢到酒坛,听到“咕噜噜”一声响,酒坛滚过去,撞到了桌脚,发出“咚”的一声响。
苏大为有些担心的向趴在桌上的李客师看去,却见他无甚反应。
没有被惊醒就好。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李客师身边,想着黎明前寒气重,帮郡公披点衣物。
心里想着,手上动作蓦地顿住。
夜色阁楼。
老人伏于桌上,年青人伫立在一旁,一脸悲伤的看向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