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班的霓裳班主约莫能算他的老朋友了,可是朋友之间却能以言语试探,言语中杀机暗伏。
周翡:“你……”
她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然而在这么个进退两难之地,实在没有很难过的空间,因此只是微微地泛起一点。
谢允一对上她的目光,就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回跟着她们来四十八寨是个错误,否则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呢?
周翡不是明琛他们那些人,而这里是蜀中,不是金陵。
此地没有高楼画舫,没有管弦吹笙,刀剑中长大的少年和少女,大约只知道“言必信、行必果”吧?
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他又为何要自爆其短,将自己一片赤诚的小人之心拉出来,在她面前展览呢?
“不过你的顾虑也有理,不如咱俩折中一下,”谢允后悔起来,假装思考了片刻,若无其事道,“刺杀曹胖子先从长计议,他要是这么容易死,也轮不到他带兵攻打蜀中,追上去肯定是自投罗网。你叫你的兄弟们不要等所谓‘大军准备开拔’的时机了,现在立刻偷偷撤出一部分,剩下的将宗祠中关的人放出来,然后里外相合,记得要速战速决,从城南打开一条豁口,让这些人从那出去,咱们突围入山。”
这话听着讲理多了,虽然与周翡一开始的设想截然不同,而且让她眼睁睁地错过了刺杀敌军主帅的机会,但好歹人能救下一些,不算完全的无功而返……
而且保险。
万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谢允真的说对了,她带来的人里面果真有叛徒呢?
她可以冒险,但不能拿别人冒险。
周翡经历了那么多,已经开始能控制住自己急躁的脾气了,她当即一甩头,将杂念甩出去,说道:“好,走。”
周翡宣布计划有变的时候,根本没给这一百多个弟子们反应的余地,也不曾解释前因后果,只简短地吩咐道:“传话,四十号之前往南边出城,四十号之后随我来。”
说完,她根本不等人反应,提起望春山便直接闯入了关押百姓的祠堂。
编号这个方法是谢允提的,每个人只需要盯紧自己前后号码的人即可,大家各自负责一小块区域,这种方式只是想这一百多个人串成一张大网用,却在这时显露了效果,四十号听见命令,见周翡突然冲出去,本能地跟上,“跟我来”三个莫名其妙的字在人群中口耳相传出去,一串隐藏在各处的人马突然跳出来。
周翡一刀横出,那看着宗祠的卫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人一刀割喉!
城中长哨响第一声的时候,周翡已经手起刀落在那宗祠中杀了个来回,宗祠大门被四十八寨的人强行破开。
“无常”的破雪刀极快,在她毫不留守的时候,真有暴风卷雪之威,好多人吭都没吭一声便身首分离。
北端王曹宁听见哨声蓦地抬起头:“怎么回事?”
他身边两个身披铠甲的“侍卫”将面罩推上去——豁然是鸣风楼主寇丹和本该和谷天璇一起走的陆摇光!
“山上传来的消息没错,”寇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这货匪人确实直奔此地,并且给他们山上送信说,他们会想方设法在北斗攻山的时候拖住我们……王爷请看,这信还在我这。”
曹宁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胖手,一把推开寇丹的手,轻声道:“哦?那你的眼线没告诉你他们为什么提前动手?”
寇丹抿抿嘴,一时无言以对。
曹宁道:“要么他们比你想象的聪明,要么他们比你想象的傻——寇楼主,你猜是哪个?”
寇丹:“这……”
曹宁轻轻合上她的头盔,柔声道:“不碍事,一条小鱼而已,抓不到就抓不到。真的聪明就更好了,聪明人这会心里一定有一千重怀疑,你猜这个聪明朋友会不会因为疑虑重重、谁也不放心,而亲自回寨送信?”
寇丹一凛。
曹宁笑了起来。
城中官兵没料到周翡他们放着满大街走的敌军主帅不管,一出手却指向关人的宗祠,镇上的伪朝官兵反应到底慢了些,周翡将人放出来之后,毫不停留,直接带人往城南跑去,直到这时,本来埋伏在北端王身边的官兵方才集结过来。
断后的周翡只听身后有风声袭来,下意识地将手中刀鞘一摔,只听“嘶拉”一声,她猝然回头,见那官兵手中拿的竟然是华容城中仇天玑用过的那种毒水!
一时间新仇旧恨纷纷上涌。
周翡瞬间不退反进,华容城外曾让她无比忌惮的毒水在她眼里好似忽然之间减慢了速度。她人也像一道不周风一样,举重若轻地穿过纷纷落下的毒水,转眼竟到了追在最前方的官兵面前。
敌军大骇之下本能后退,那刀锋却已经尽在咫尺了!
就在这时,其他地方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哨声,方才北端王待过的那座临时征用的“中军帅帐”不知被谁一把火点着了,北朝官兵微乱,周翡趁机脱困而出。
她所到之处必血流成河,几乎杀红了眼,突然,不远处响起几处短促的哨声,周翡一抬头,见神出鬼没的谢允正冲她招手:“那边是南!”
周翡:“……”
谢允杀人是不成的,他趁乱放了一把火,又从死人身上拽了个警报哨下来,跑到哪吹到哪,普通官兵如何能抓得住这种神出鬼没的轻功,顷刻被他满城遛了一圈。
周翡“临时变卦”让敌我双方全都反应不及,再加上谢允的东风,三刻之内居然真的强行从南城冲出了一条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