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场中数百道人影毫无预兆地暴起,仔细看,那些竟然都是各大门派的人……
玄武堂有五六个,白虎山庄有两三个……甚至包括当初锁仙台上为程潜积极奔走的庄南西,牧岚山恐怕有七八个以上,大门派里多几个,一些小门派乃至于魔修里甚至也有,这些人年龄不同,修为不同,装束更是南辕北辙,却同一时间遵从了那神秘的令牌,同时挥剑斩向了自己的同门。
没有人防备自己昔日同门,一时间各大门派血流成河,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是天衍处,他们无处不在,他们号称端平世道的那只手。
年大大眼睁睁地看见明明谷中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长老将一根长枪捅进了年明明胸口。
枪杆上无数条符咒炸开,他甚至没能看清年明明脸上最后的表情。
年大大保持着匍匐在地的动作,呆住了。
游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难以置信地低声道:“他们……他们都疯了吗?”
巨鹰群转眼被玄黄屠戮一空,水坑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
那玄黄目光阴鸷地望了过来,他形容狰狞,周身被血,一时间也不知道谁才是真魔。
水坑那彤鹤的身体在细细的颤抖,李筠知道她害怕,他终于缓缓地抽出自己身上摆设一样的佩剑。
可是李筠毕竟还没有元神。
水坑的神识传来:“二师兄,大师兄给过我一颗妖王的内丹……”
李筠故作镇定地打断她道:“别开玩笑了,百年彤鹤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幼鸟,别提消化,光吞下去,三千年内丹就足够让你爆体而亡……唉,你们妖族,纵然活得长,长得可也太慢了。”
水坑带着哭腔问道:“那怎么办?”
“我试试看。”李筠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每次打架都是师兄和小潜他们上,这回终于也轮到我了。”
水坑:“可是你又打不过他。”
李筠失笑:“师妹,你怎么那么会聊天呢?我要是死了,你不要怕丑,变成麻雀趁乱躲到人群里,他们不一定抓得到你。”
说完,李筠深吸一口气,从水坑背上一跃而下,剑鞘带着他飞到半空中,他手中剑光洁得好像没见过血。
玄黄早看出他根本没有元神,完全不将他当回事,一抖袖子幻化出一把长戟,烈火一般向他扑面而来。”
李筠大喝一声,剑如长虹——鹏程万里,少年游。
他并不精通剑法,危机之中第一个想起来的,还是扶摇山上师父手把手教过他的第一式。
“师父,什么是剑意?”
“剑意啊,简单说就是你练这一式的时候,心里想了什么——你想了什么呀?”
“我觉得自己快飞起来了,想出去看看外面都有什么,师父啊,你什么时候带我们下山去玩?哦,对,我还想看看后山有……哎哟。”
“别老想着跑去后山山穴中捣蛋,为师说了你多少次了?破孩子,怎么都不听……”
李筠剑未至,剑风已经义无反顾地撞在了那一片长戟带出的火光中,扑出来的火光好像一片大风划开的火烧云,他内府中所有散漫的真元倏地凝聚一点,一刹那,紫府开,气海生变,元神初成,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乍然苏醒,天下万千人与物都慢了一拍……
佩剑终于与长戟相撞。
佩剑不敌,断成了三截。
然而残存的剑意却像一缕不羁之风,呼啸着脱离凡铁钝刃,无拘无束地横扫而出,烈火也无法阻挡它的脚步。
玄幻吃了一惊,一时竟躲闪不及,脸上被划了一道半寸长的小口子。
李筠却被那长戟冲撞得整个人往后仰去,径直从后继无力的剑鞘上落了下去,彤鹤忙呼啸一声接住了他,奋力地拍打着翅膀往远处飞去。
李筠胸口剧痛,却不明原因地感觉很痛快,他想道:“哦,原来只要不怕疼、不怕受伤,舍生忘死地打一架居然这样痛快。”
一边这样想着,他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打符咒,在眼前随意看了一眼,他便灌注真元,抬手往天上打去,那穷追不舍的玄黄见了,本能地用长戟一拍,符咒瞬间在他眼前化齑粉,炸出了足有成千上万只着了火的大肚子蝈蝈,一个个悍不畏死地扑向玄黄,下了一场蝈蝈雨。
此物对付大能专用,谁力气大,谁将那符咒打得更碎一点,谁打出来的蝈蝈也就比较多。
这才是李二爷的手段。
李筠心道:“九连环就九连环吧。”
唉,打架虽然痛快,但是胸口实在太疼了。
玄黄被他这些层出不穷的小手段弄得烦不胜烦,蓦地长啸一声,他整个人在空中长大了十倍,好似铁塔,山呼海啸地将他那立柱似的长戟压了下来。
眼看要将水坑和李筠一起拍死在下面。
这时,唐轸终于出手了。
李筠从未见过唐轸出手,印象中那人好像跟自己差不多,虽然博闻强识,但基本也是个耍嘴皮子的,身体也不好,更从未见他拿过什么兵器。
唐轸没有兵器,他用一双肉掌生生架住了那山一般的长戟,那双手仿佛金玉所制,置身烈火中也面不改色。
唐轸头也不回地说道:“李道友,你已经算出阵眼了么?”
险些被拍死的李筠舒了口气,点头道:“后天艮位。”
唐轸道:“和我推算得差不多——若我没猜错,应该就在那辆马车上,你且去。”
李筠迟疑了一下:“那你……”
他话音没落,忽然间唐轸皱了皱眉,那架住长戟的双手发出可怕的“咯咯”声音,下一刻,他自指尖到手腕处竟像石头一样裂开了,一声巨响后,唐轸的双手分崩离析。
他蓦地退后三步,空荡荡的袖管中却没流出一滴血。
玄黄笑道:“我道你有什么神通,原来不过是一具炼化的尸体——”
唐轸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一脸命不久矣,口中却说道:“人都有死的那天,道友也别着急。”
说完,他袖中一阵暗色涌动,竟生出一双白骨来,长在那温文的男子身上,显得分外可怖。唐轸道:“李道友不必多虑,我还有些手段。”
李筠一直不信任唐轸,因为唐轸这个人完全不能细想,细想太可怕,然而此时除了他,也再没有可指望的人了。
他忽听一人叫道:“二师伯!”
李筠低头一看,只见地面扔上来一把剑,正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年大大。
李筠一抄手接在手中,果断对水坑道:“走!”
接着,一个人御剑而上追了上来,正是游梁。
游梁:“我为前辈护法。”
这两人一鸟如一道流星般向那马车飞去。
神鸟彤鹤只有真动起手来,才会发现她修为不高,就外形上来看还是非常唬人的,而游梁再不济也是个有元神的剑修,此时悲恨交加,开路开得势如破竹。
水坑一开口吐出一把真正的三昧真火,那些修士倒是不怕,飞马却吓得慌了神,空中车队顿时四散奔逃。
到了!
李筠心里一喜,一道剑气已经划了过去,将那僭越地绣了九龙的车帘一剑划开,他正要一剑挑开车帘,里面突然伸出了一只白皙到透明的手。
那只手拈花似的掐住了他的剑尖,同时,车里的男人抬了起头,忽地对李筠一笑,慢声细语地说道:“多少年了,竟也有后辈敢撕我的车帘,精神可嘉啊。”
那一刹那,李筠感觉到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毛骨悚然——他整日和严争鸣程潜之流混在一起,虽然知道自己谁也打不过,却从未真正对谁产生过这样刻骨的恐惧感。
不……这人绝不是什么用丹药堆出来的皇家纨绔。
森冷的杀意在那龙袍男子和煦的微笑中蔓延开去,游梁猛一回头,瞳孔骤缩:“小心——”
李筠的心脏仿佛都被攫住了。
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那龙袍人“咦”了一声,惊讶间居然没顾上杀李筠,任他径直掉了下去,被翅膀扇得险些顺拐的水坑连滚带爬的接住。
下一刻,一股冲天的魔气呼啸而起,接着,霜寒的剑意恍如天外而来,剑光到处,九龙马车登时分崩离析,那马车中人旋身而出,无凭无据地悬在半空之中,目光四下扫了一圈,轻轻地蹭了蹭自己的下巴,说道:“能从封死的十方阵中破阵而出,几位有些道行。“
三人一魔已经位列四角,将这龙袍男子围在了中间。
严争鸣一手拿剑,一手还拎着他的扇子,对一侧的吴长天道:“哎,那谁,你说这自称什么王爷的老妖怪是哪一任皇帝来着?怎么他脸上跟糊了一层白面似的,那些妃子晚上见了不吓死吗?”
吴长天难以理解严娘娘这“物伤其类”的担忧与情怀,脸色难看地说道:“严掌门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