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便和顾彬一路同行。一个是高头大马带着几个随从,一个是骑着瘦弱的小毛驴,这种组合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发现顾彬在这些炯炯目光注视下仍然有几分躲闪和不自然,张越顿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果然,有些事情不是境遇改变就能完全改掉的。
尽管天还没完全黑,但武安侯胡同的几户人家都已经在门口挂起了灯笼,张家西角门前也挂上了八角宫灯。张越和顾彬刚准备进门,后头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却只见是身穿大红夹袄,脚蹬乌皮靴的张超,后头还跟着两个年轻的跟班小厮。
由于之前借着大功五月的丧期向军中请了长假,如今销假之后的张超总算没了最初的沉郁之气,只是性子不再如从前那样大大咧咧的,渐渐有了几分沉稳气象。他比顾彬年长一岁,认出来人之后便立刻跳下马上前打了招呼,听张越说顾彬已经从国子监顺利结业得到了出身,他更是眉毛一扬满面欣喜。
“我就知道小七一定是好样的,祖母听到了准欢喜!老顾家都是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她常常叹息说没一个能撑得起来的。如果我没记错,别说上头一代,这一代也就只有小七这么一个真正拿到出身的监生,其他的都熬不过那清苦半途而废肄业了。”
虽说顾彬从来不乏韧性和狠劲,但傲气的表象底下却始终藏着自卑,刚刚先是张越的恭喜,这会儿又是张超这么一番赞誉,他顿时觉得心里底气多了不少。跟着兄弟俩再次进入了这座雕梁画栋的大宅门,他渐渐从容了起来。等到进了北院大上房,他便先拜见了顾氏,然后才说起自己得了出身的事。
“阿弥陀佛,顾家总算是还有个有出息的!”
最初还僵着一张脸的顾氏喜得无可不可,连声念了好几句佛。招手示意顾彬上前,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一会,眼睛里头渐渐露出了几分水光。眼看这情形,哪怕是一向最怵这位张家老太太的顾彬,心里也有些酸楚了起来。
“若不是老三一直照应你家,我这个老婆子险些便错过了顾家最后一丝希望。”顾氏擦了擦眼睛,旋即便看着顾彬,渐渐露出了郑重其事的表情,“顾家只给了你一个姓氏,没给你什么好处,甚至我这个祖姑姑也不曾帮过你多少,所以也没资格要求你给顾家做点什么。若是以后开封顾家那边若有乱七八糟的事情找上门,你尽管来找我,不能让他们坏了你的大好前程。好好做官好好做人,别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即便是心里曾经颇有不平,但是听了顾氏这番话,顾彬终于感到自己一直以来憋着的一口气有了舒展之地,良久方才点点头说:“多谢老太太,我记下了。”
留下顾彬吃了晚饭,顾氏方才命人把他送了出去,又吩咐管家高泉在马圈中挑选一匹马送给他。等人一走,她便敛去了那欣慰和欢容,哪怕是各房来请晚安时也有些漫不经心的。别人以为她是因娘家侄孙的出息而有所感慨,张越却留了心,最后一个出来的时候正好在院子门口遇上了白芳,便叫住了她。
“老太太最近瞧着总有些懒洋洋的,这是怎么回事?”
“如今都是灵犀姐姐贴身伺候老太太,三少爷怎的不去问她?”自从灵犀回来,白芳就总是感到别人看自己的眼神少了几分敬意,此时便在口气中带了出来。见张越面色一沉,她方才知道说错了话,连忙屈了屈膝道,“三少爷恕罪,奴婢知错了……老太太这些天确实睡得轻,三餐也进得少,大约已经有效半个月了,奴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张越前些天一直忙,因此也没顾得上其他,此时听到白芳这么说,他立刻折返了回去。打起门帘进了上房东屋,他恰好看到灵犀站在顾氏身边正轻轻说什么,不禁更是觉得必有什么事。果然,顾氏瞧见他进来便呆了一呆。
“好容易早了些回来,你怎么还不回去陪你媳妇?”
“祖母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哪有什么事……”顾氏见张越满脸不信,到了嘴边的敷衍话便吞了回去,随即便叹了一口气,“我还想着不让你那个精明媳妇过来,你最近又忙,多半察觉不到什么,结果还是瞒不过你。没多大事情,就是之前英国公让人送信回来,交趾有几个州消息断绝,好在很快光复了,你大伯父安然无恙,还算退敌有功,可带过去的几个忠心长随却死了两个……这都是老太爷留下来的世仆,这就是两家人没了当家。”
“祖母,交趾的事情我已经递了方略上去,并非我不顾大伯父,实在是与其只想着让人回来,还不如先想着安定了那里,毕竟皇上似乎一直没动那个意思。”
“我明白,所幸丰城侯一直照应着你大伯父,出不了大事。”顾氏勉强定了定神,感到张越握住了自己的左手,她便用右手轻轻拍了拍,“外头的大事有你,英国公和你二伯父也一直都关注着,我不担心,我真正担心的是另外一桩事。你大哥的那个外室我不是早就命人看着么?她一向还安分,可今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险些就跑了,还差点伤了灵犀!”
顾氏越说越恼,旋即气咻咻地说:“要不是我正好让灵犀过去看看,几乎就让她得了逞!想着你大哥好容易才有了些起色,不能用这糟心事堕了他的志气,我真想狠狠教训这个惹祸的小子!当初那位姑娘极有心气,连当二房都不愿意,可眼下这个分明是狐媚子!亏我还想着看看她的心性如何,若还好就纳进门来,谁知道竟是这种货色!这是家务事,你不用管,我自然会想法子料理,你只管顾着外头的事情就好。”
早在顾氏对张越说实话的时候,灵犀就避出了门去守着。此时,她轻轻摩挲着左手手腕,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当时那情形。要不是她之前去了一趟英国公府,正好彭十三出门办事便陪同了她一路,恐怕就不单单是手腕上那青紫的印子,那个女人真能掐死了她!